111
老况住了一个星期不到，就出院了。那天，我刚上完课出来，老况老婆陪着老况，步履蹒跚地走进学校，在路上相逢。我说：“我不是说过，全好了再出院，怎么这几天就出来了？伤全好不碍事了？”老况老婆向四周看了一下，把我拉到一边，还没开说，眼泪就下来，她哽噎着说：“昨天，那个许副校长来医院，不是来看望老况的，来了，却板着面孔，说老况是假病，是小伤大养，再住下去，不但医药费不给报销，学校已经决定了，工资也要扣。马老师，笨人做人有这么难，这么罪过。老况是有许多不好，但这次是为学校事挨打，学校不但不帮他，还百般刁难调排他。这样逼来，叫我们怎么活下去？”
看着老况老婆满面泪痕，我的心，也似被鞭子抽着，说不出的难受。名义上，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可只是挂着一个空名，毫无能为。许汉志说，“学校决定”，不准老况再住院。这是哪个范围的“决定”？是行政会议决定，还是校长办公会议决定？我也算是个副校长，这些会议我都应参加，怎一无所知？其实，我知道，这只能是盛泰建的一人的决定，许汉志不过是做了传声筒罢了。我的处境尚且如此，老况的处境可想而知了。看看自己不能帮老况任何忙，徒增自己的烦恼，我只得无奈的走开。
老况住院，花了二千多块医疗费，报销时，老况叫工会出个工伤证明，许汉志坚决不签，说打架住院的医疗费，不能报销。老况又拿到校长这里签字，校长说：“工会还没证明签章，叫我怎么给你签？老况，这几块钱算了，你住院缺勤的这么多天，学校不扣你工资，对你已很宽厚了，你还想怎样？人要知足，不要做过分了。”老盛连劝带轰，被请出校长室，老盛随即关上门。可怜老况，像被打狗棍赶出的乞丐，垂头丧气走了几步，一屁股蹲下，在校长室门口，喃喃自语：“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一连说了十几次，随后，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双手又不断地拔着自己的头发，享受着自己不知足的痛苦。谁叫你不知足，妄想报销二千块钱？谁叫你不大度，不能拍一下肚皮，就拼掉几个月工资算了？谁叫你不知恩图报，对校长不扣你住院工资的大恩大德熟视无睹？老况啊，你的一切烦恼，都是咎由自取！
学校虽对老况大慈大悲，采用不扣老况住院工资的善举，但老况是“喻于利”的小人，无法具有盛校长那般“算了”的气度，反而越想越气短，学校决定“算了”那二千块，老况夫妇，却无论如何算不了，终而至于想不通，而放声嚎啕了。
老况瘟头瘟脑了几天之后，不知是哪位热心人指点，还是无师自通，老况找到一条最后挣扎的路。学校已是很大方地表示了，老况不但白做了厂长表弟练拳脚的靶子，连练拳脚造成的损伤费用，也“算了”，那就去找找管校长的教育局，说不定，他们有些人，对豺狼虎豹的凶残，可能没像校长这么大度，不允许“算了”，这样，死马医成了活马，也就救了老况一命，老况自己也觉得这是光明大道。
老况就立即行动，可又想到，如果手中有学校因公受伤的证明，能被领导支持公道的可能就大了。老况想好了，准备再次去求许副校长、许主席，必要时，准备跪下，求得许主席的同情。可是，老况万万没想到，当满头扎着纱布的老况，那白晃晃的头，出现在许副校长的视线里，老况还没走到可以与之说话的距离，许副，早将门预先闭紧，任凭老况在门外苦苦哀求，门再不裂开哪怕是一条缝，连让老况钻进去，真诚的跪在他面前，向他求肯的机会，许主席也不肯给。
老况实在无奈，只得带了病历手册，和医疗发票，想靠它们来换取更高领导的慈心，收回校长的“算了”。
老况向城里进发了。进得城里，心里不免发怵，他这大半辈子来，见到的最大领导是校长，校长就这么威风，局长比校长大得多，怎得了？老况一想到这，打退堂鼓的念头涌上来，自己也想“算了”。可那二千多块钱要放汤，还有无缘无故被打的委屈，又给了他勇气，老况硬着头，挺起胸，进了教育局。
教育局里，那么多的办公室，老况真不知找哪一个。老况急中生智，见到每个人，不管是男的女的，年长的，年轻的，碰面了，就诉说：“我是学校里的电工，他平白无故的打我••••••”开头几个，还停下脚步，听老况诉说，可听了两句，老况语无伦次，就立即走开，让老况一个人对着走廊说。后来，老况说得多了，听的人也多了，都觉得老况脑子有问题，何况老况怕听的人走开，冤情洗不清，就走进有人坐的办公室了，开始重新诉说：“我是电工，他平白无故打我••••••”有人打电话给保卫科，说有个神经病人，影响了局里的工作。保卫科的人得令，立即将老况带走了。
老况被带到保卫科，以为领导正式找他谈话了，就不等“领导”开口，就抢先诉说道：“我是学校电工，校办厂的监工头平白无故的打我••••••”一个坐着的，大概是科里负责人，对老况说道：“你说些什么，我怎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坐下来说。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况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递上病历手册，医疗发票，说：“这是我被打的证据。奥，我是成人中专的，老太••••••盛建泰领导我。”保卫科长模样的人，见老况满头纱布，说话稀奇古怪，不禁有点同情，口气和蔼起来说：“你究竟什么事？头上的伤是怎样得的？慢慢说，不要急。”那个领导说话相当和气，在学校里，从没有领导这么动听的与他说过话，一时，内心的痛楚和委屈，一齐被引发出来，老况突然喘不过气了，随后泣不成声，再也忍不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