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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况在地上坐了一会,用手支着地,慢慢的站起来,摇摇晃晃向教学区走去。走在操场上,就像走在撒哈拉大沙漠,越走越疲倦,越走越干渴,全身轻飘飘起来,好像已成仙,就要飞升上天似的。老况好不容易走到一排教学楼旁边,一阵晕眩,就栽倒在地。
这时,下课铃正好响起,学生们蜂拥而出,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全围上去看。有机灵的学生,赶紧报告退课下来的老师。那个最早得到学生报告的老师是楼校峰,一听学生说,倒地的是老况,就说:“老况又喝醉了,这个死尸?”走近一看,见老况满脸的血,不像喝醉酒,就慌忙去叫领导。没走多远,见王大勇和金旺欣站在一起说话,就大声叫:“老况倒在路上,领导快去看看。”王大勇说:“什么原因,是不是又喝醉了?”楼校峰说:“这次可能不是喝醉,满头满脸都是血。”王大勇说:“怎么不可能呢,喝醉酒,神志不清,倒下去,磕破了头,就出血了么。”金旺欣不忘幽默,说:“还活着吧?”听楼校峰说,还有气,就呵呵笑起来说:“那不碍事,我们去看看。”
我知道这件事后,老况已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睁着,见我进去,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马老师”,再说不出话来,见他眼角里,竟滚出了泪水。我见状,吼了一句:“还躺着干什么,怎不到医院里去?”吼完,我知道自己说了废话,几尺方圆的寝室,也显得空荡,除了老况躺着,四面并无他人,叫他自己走着去?我返身出去,刚好有辆黄包车,载人到校门口,我忙把车夫叫住,叫车夫把老况载到镇医院。我又通知老况老婆,赶紧前来护理。回头就去找老盛,打听老盛对此事的处理意见。
我走进校长室,老盛正在打一个有趣的电话,看老盛的脸,笑得肌肉差点掉下来,见我进去,听老盛小声说:“容后再谈,有人进来了,我要谈工作。”老盛挂了电话,肌肉立即收缩,冷冷地说:“找我有事?”我说:“不是我的事,应是你的事,学校的电工,因抄电费,无缘无故被打了,这事怎么处理?”老盛似乎万分忙碌,一边心不在焉与我说话,一边拿起笔,胡乱地仿佛在写些什么,“学校内部纠纷,打架验伤的事,我交工会处理了。”我说:“老盛,这叫打架验伤的事?你就这样给事件定性?”老盛说:“我不是对你说了,这事叫工会在处理,工会会将事件真相调查清楚的,你有什么想法,请向工会咨询。”
我觉得被老盛明显戏弄,想吵架的冲动,一再冒上来,但考虑到自己毕竟戴着个绿豆壳,两个校长吵起来,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就忍住了,但话语显然也锋利起来,“工会不就是老许么,工会有什么处理的权力,你给他权力吗?你不想处理,就说不想处理,何必推诿?更可笑的是,说我‘有什么想法,去问工会’,这是我的事吗?老况与我有什么关系?老况确是笨人,学校最底层的人,但他也是人,也有人的尊严,不能把他当畜生看。他打死了,还不是你的下属,他是为学校,换句话说,是为你做事被打伤的。学校对此事不闻不问,你觉得脸上光彩,那你就这样做吧。”说完,掉头就走。老盛在后面说:“老马,你停一下。”我知道,与老盛再谈下去,没意义,只能更饱肚皮,也就没有停下脚步。
第二天,我到镇医院去看了一下老况。老况老婆一见我,就流起泪来,说:“马老师,老况好歹也是为学校事,被无缘无故打的,两天了,学校领导怎么一个也不来看一眼呢?老况被打死了,学校也不管?”我笑着说:“我大小也算是个领导,不来看他了吗?呵呵。”老况老婆说:“你是另外的人,你是好人,你不是以领导身份来看老况的,我知道。马老师,老况虽只是被差来差去的杂工,但好端端的被人打,学校总要讲句公道话,难道就这样给白打了不成?”
我听着,心里很沉重。在学校里,除了一把手,其他人说话,都像放个屁,没有任何分量。我不明白,校办厂与学校的掌权人,有什么关系,反正校办厂多年来,不交电费,不交承包费,甚至学校的借款也不还,这倒都是事实。我问老况老婆:“学校工会,也没派人来看过吗?学校有规定,学校的工会会员,本人伤、病住院,或直系亲属亡故,都要去看望、吊唁的。”老况老婆说:“除了你,哪有人啊,烂脚迹也没一个。”我说:“老况,你就住着,直到彻底好为止,千万别提前出院,至少要等学校对此事有个处理意见。听到了没有?”老况老婆连忙说:“我们知道了,谢谢马老师关心,你真是好人哪。”
老况被打事件,在学校里,除了在教职工中,茶后饭中,还被偶尔提起,作为谈资外,领导班子内,则从没有被提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我在学校数天,也没听说,谁代表工会去慰问一下老况。实在忍不住,就去问许汉志。我说:“老许,听老盛说,老况的事,交给工会处理了,工会准备怎么处理啊?”许汉志说:“这是打架事件,学校里怎么解决?只能由双方自己去私了。”我说:“打架事件?这样的结论,你是哪里得出的事实依据?老况被打得住了院,对方伤哪里了?工会可要维护教职工的权益啊。”许汉志说:“老马你说哪里话?我怎会不调查就乱下结论?我找过姓邓的当事人,他说,老况骂他流氓,他才打他的。还问了几个厂里的工人,他们也都这么说,这不是吵架打架事件么?”听许汉志这样说,我有种要吐血的感觉,天下强者,要给弱者制造冤案,是多容易的事!我说:“老许,你调查了打人一方当事人,却不调查被打一方当事人,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学校工会是为维护教职工的合法权益而存在的,现在不但不维护他,反倒过来说话,为打人者张目,我们不说党性,不说公平、公正,连起码的良心都不要了吗?”我知道,与这样的人说话越说越没劲,越说越丧气,还是赶紧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