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在大同殿思神念道,见左右无人,便对身边的高力士道:“力士啊,朕自住关内向欲十年,俗阜人安,中外无事,高止黄屋,吐故纳新,军国之谋,委以林甫,你觉得如何?”高力士道:“林甫用变造之谋,仙客建和籴之策,足堪救弊,未可长行。恐变正仓尽即义仓尽,正义俱尽,国无旬月之蓄,人怀饥馑之忧,和籴不停,即四方之利不出公门,天下之人尽无私蓄。弃本逐末,其远乎哉?”
李隆基没有作声,开始思考起来。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觉得既已说出,就当说个痛快,便接着道:“军国之柄,未可假人,威权之声,振于中外,得失之议,谁敢兴言?伏惟陛下图之。”玄宗感到不快,心想:“虽不中听,却言之有理。”便道:“朕与卿休戚共同,何须忧虑。来人!”左右答应一声,立刻近前道:“陛下请吩咐!”李隆基道:“今日朕恍然大悟,可置酒为乐!”
十八
李隆基看着杨贵妃沐浴,略微走开一点,高仙芝在众随从的簇拥下近前道:“参见陛下!”李隆基道:“哦,这么快就进京了?”高仙芝道:“儿臣接到圣旨,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来到长安后,得知您在此处,故来述职。”李隆基笑道:“你在安西的事,朕已了如指掌。你打了很多胜仗,每次出征都要让封常清做留守使,他也很尽职?”
高仙芝惊讶地道:“确实如此。”李隆基道:“朕加封你为特进,兼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员。你的长子高远,可授为五品官职。”高仙芝立刻跪倒磕头道:“谢父皇!”这时,王维走了过来道:“参见陛下!”李隆基道:“你有何事?”王维道:“陛下!前些日子推荐的杜甫、高适,皆为国家栋梁之才,不知陛下您……”
李隆基笑道:“你若不提这事,朕还真忘了。高适的诗赋朕已看了,很不错。睢阳太守张九皋也推荐了他,李林甫说他已应举中第,可授封丘尉。”王维道:“那杜甫呢?”李隆基愤愤地道:“他的诗中含有讥讽朝政之意,这样的人不可为用!”王维大惊,但想了想又问:“那常建呢?”李隆基道:“常建颇有建树,可为盱眙尉。”说完不再搭理他们,而是去看杨贵妃了。
十九
岑参途径敦煌,敦煌太守闻讯将他迎进府里招待。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守便对岑参道:“岑大人,您可是与李白、王维齐名的大诗人。如今既然做了安西幕府书记,以后我们就是好友。乘着酒兴,何不吟诗助兴?”岑参道:“您是敦煌太守,能看起我令我感动,我就吟一首《敦煌太守后庭歌》。”于是吟道:
敦煌太守才且贤,郡中无事高枕眠。
太守到来山出泉,黄砂碛里人种田。
敦煌耆旧鬓皓然,愿留太守更五年。
城头月出星满天,曲房置酒张锦筵。
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髻插金钿。
醉坐藏钩红烛前,不知钩在若干边。
为君手把珊瑚鞭,射得半段黄金钱,
此中乐事亦已偏。
在长安街上,王维与常建走在一起,王维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常建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灰心。随着你才华和能力的逐渐显露,相信你一定大有作为。”常建道:“可是,我已感受到性格决定命运。像我这种性格的人,迟早会得罪人。”王维道:“这倒也是。不过性格不能变,但智慧可以影响性格。”
常建猛地一愣道:“什么意思?”王维道:“你知道吗?当年,李白在入仕后到了翰林院供职,起初还不错,到后来就自恃才高,经常呼之不朝。再后来,他就主动提出辞官。本来,他已经得罪了高力士和杨贵妃,所以在众人的排挤下,皇上便只好将他赐金放还。可现在呢?他又想为官?”
常建道:“真的?他在长安吗?”王维道:“他倒是没有来。也许,是他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去见昊王。我知道昊王的为人,一定是他激将了李白,因此李白也觉得不该回避现实,便又想为国出力。但是,他又碍于自尊,所以昊王专程来长安,求陛下召他回京为官。”
常建道:“陛下怎么做了?”王维道:“陛下嘛,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但高力士、杨贵妃,还有李林甫、杨钊全都反对。皇上也不好过分逆着他们,便只好装聋作哑,不了了之。”常建道:“明白了。你是在说,像李白那样固执的人,尚且都在改变自己,我们更该吸取教训,用智慧影响性格?”
二十
岑参在玉门关见到了盖将军,盖将军将他请到将军府热情招待。当彼此都有酒意后,盖将军便道:“岑大人!两年前,我就听人说起过你。没想到我们很快见面了。今天你到玉门关,等于是到了我的地盘,何不吟一首诗助兴?”岑参道:“好啊!盖将军,我就吟一首《玉门关盖将军歌》留作纪念。”于是吟道:
盖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身长七尺颇有须。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犬戎北接胡,
将军到来备不虞。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
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灯前侍婢泻玉壶,
金铛乱点野酡酥。紫绂金章左右趋,问著只是苍头奴。
美人一双闲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清歌一曲世所无,
今日喜闻凤将雏。可怜绝胜秦罗敷,使君五马谩踟蹰。
野草绣窠紫罗襦,红牙缕马对樗蒱。玉盘纤手撒作卢,
众中夸道不曾输。枥上昂昂皆骏驹,桃花叱拨价最殊。
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我来塞外按边储,
为君取醉酒剩沽。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咸阳旧酒徒。
常建到盱眙上任后,第三天就遇到一起案件。他不敢懈怠,立刻升堂办案。看着两边的差役,他一拍惊堂木道:“带陈俊!”差役带上陈俊后,有个差役见他认真,便靠近他耳边道:“此人不可得罪。”常建猛地一愣道:“为何?”差役道:“他是李林甫的人。
常建冷冷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常建继续审讯,虽然审出了名堂,但却得罪了李林甫的同党。官大一级压死人,常建不得已隐居鄂渚的西山。自此,他一生沉沦失意,耿介自守,交游无显贵。在他的一生中,曾与王昌龄有文字相酬。其诗意境清迥,语言洗练自然,艺术上有独特造诣。
二十一
在安西,封常清出了营帐,见岑参看着东方,便走到他身边道:“岑大人,你到安西已三月有余,对这里的环境有何感受?”岑参转过身来,看着封常清道:“要说感受还真很多。”封常清道:“能否说说?”岑参道:“我有一首《首秋轮台》,就是对军营环境的感受。”遂吟道:
异域阴山外,孤城雪海边。
秋来唯有雁,夏尽不闻蝉。
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膻。
轮台万里地,无事历三年。
封常清感叹道:“是啊!军营生活是艰苦的。可是话又说了回来,没有我们的艰苦,哪有百姓的幸福?”岑参道:“然而一路走来,我看到的军营生活各不相同。特别是将军幕府,那是一种骄奢淫逸的生活。”封常清愣了一下道:“有这样的情形吗?”岑参道:“有些将军府,跟长安官员家中的情形没多大差别,其陈设是这样。”遂吟道:
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
灯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驼酥。
二十二
李林甫在府中与屠诚欣赏一件宝物,忽然长婿慌慌张张进来道:“岳父大人,大事不好!”李林甫看了一眼长婿的神情,惊道:“何事惊慌?”长婿道:“那咸宁太守赵奉璋,拟揭发您的罪状二十余条,现马上进京了。”李林甫冷笑道:“真是找死!就让御史台以妖言逮捕杖杀!”
在长安郊外的路口,杜甫看着王维道:“多谢兄台相送。多年来,既然朝廷总是不能见用,我看留在长安无益。后会有期!”王维拍了拍杜甫的肩膀,无奈地叹着气道:“那你准备去哪?”杜甫道:“暂无好去处,就去东都吧。”王维道:“也好。不过你别灰心,我会再找机会举荐。”杜甫道:“多谢兄台!”
二十三
封常清带着步兵、骑兵上万人,浩浩荡荡地出兵西征,因见平沙茫茫,士兵口渴难耐,便对岑参道:“岑大人,看到眼睛的情形,有什么诗相佐?”岑参道:“当然有!在诗人眼里,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是诗。好!我就吟一首《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于是吟道: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
金山西见烟尘飞,
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
半夜行军戈相拨,
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
五花连钱旋作冰,
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
料知短兵不敢接,
车师西门伫献捷。
带了夜晚,一轮明月照在莽莽的沙漠上,岑参心想:“如此场景,真是月圆人未归啊!”又转身看着唐军皆在沙碛中列营而宿,于是吟道: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茹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封常清听见后,从一边走了过来问:“这是什么诗?”岑参叹着气道:“既然是在碛中,就命名为《碛中作》吧。”封常清道:“我欣赏你的《火山云歌送别》一诗,那是一首描绘西北边塞奇异景色的诗篇,读之炎热逼人。”遂吟道: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
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
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
迢迢征路火山东,山上孤云随马去。
岑参道:“多谢大人欣赏。不知您对《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一诗怎么评价?”遂吟道: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傍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坂通单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
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封常清点着头品读毕,微笑着道:“不是我奉承你,这真是一首绝妙的好诗。”岑参道:“将军过奖。您说好在哪里?”封常清道:“我虽不是诗人,但多年来追随着高仙芝大哥,从他那里学到了如何赏诗。你通过鱼、鸟、草、雪、沙、石、云、浪、波和月等景物的描写表现热海之热,使全诗真实可感,充满奇情异彩。”岑参道:“多谢将军点评!”
二十四
冬日,杜甫独自谒东都玄元皇帝庙,观吴道子所画壁,每到一处,看到绝品感慨颇多,但又联想到自己一事无成,不由惆怅万千。这里拜谒的多是文人雅士,杜甫遇到不少熟人,不过很多都在官场为官,春风得意。他的心情越发糟糕,出了玄元皇帝庙,他想到了张果的话,心想:“莫非世道逼我,真要让我遁入道门?”
在兴庆宫,李隆基与杨贵妃饮酒取乐,内侍近身道:“陛下,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来书,上表朝廷。”李隆基道:“力士,念!”内侍将表奏呈给高力士,高力士清着嗓子念道:“师王亲附吐蕃,困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
二十五
春日,在宫外走廊里,李隆基边走边道:“力士啊!高仙芝那边战况如何?”高力士道:“老奴正想向您禀报呢。从安西到竭师国的距离,还要远于小勃律。由于高仙芝有了上次远征的经验,这次准备更充分,加上形势对唐军有利,所以行军虽苦,却很顺利。不过高仙芝来书,说在去岁石国无礼,请求发兵讨伐。”
李隆基道:“哦,石国无礼?”高力士道:“高仙芝是这么说的。”李隆基道:“你认为呢?”高力士道:“这话难说。自您继位后,石国一直朝贡不断:天宝二年,曾遣女婿康国大首领泰染缅献方物;天宝五年,遣使献骏马十五匹,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也遣使献方物;天宝六年,遣使献马。去年,还派王太子远恩入关朝觐。对比西域各国,石国国王对我朝的态度可以说是比较恭顺和真诚的。”
李隆基道:“是啊!石国那俱车鼻施在继位后,因对我朝尤其忠诚,曾被朕册封为怀化王,并赐予优待和免罪的铁券,怎么会无礼?”高力士道:“老奴也不太清楚。不过高仙芝在奏折上说,主要是石国土匪抢了大唐商人后,商人求助,石国官府不予理睬。”李隆基道:“真是可恶!石国不能保护我朝商人,罪不容诛,令高仙芝一并征讨。”
高力士道:“陛下!如今大食在向东扩张,安国、火寻、戊地、石国、吐火罗等国屈服,让它们按时交纳沉重的赋税。不管石国对我朝如何,早征总是好的。”李隆基点着头道:“光弼有消息吗?”高力士道:“还没有。”因见皇上担忧,又道:“不过,他要走很多国家。”李隆基道:“是啊!光弼是很有责任心的人,他定是每到一国,便以使节的身份访问。”
二十六
蓉蓉在上阳东宫见梅妃越发显得憔悴,便想劝她,但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娘娘的心结要解开,只有得到陛下的宠信,但这取决于陛下。然而谁都清楚,陛下已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谁也不能左右皇上。至于以后有无变化,谁也不好说。眼下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让她换个心境,因此道:“娘娘,出去走走吧?”梅妃想了想道:“好吧,出去走走。”
唐军浩浩荡荡来到石国城外,将石国城围得水泄不通。那俱车鼻施站在城楼,感受到只要不降,不仅自己得死,百姓也将遭受涂炭,因此道:“节度使,我知您带兵而来,定是土匪抢了贵国商人的货物,但这并非孤意。孤王已将土匪剿灭,请看在我们年年进贡的份上,允许请降。”高仙芝也不愿枉杀无辜,便道:“为了城中生灵不遭涂炭,接受请降!”
在兴庆宫里,李隆基高兴地对杨贵妃道:“高仙芝确实很不简单,他在从石国回军的途中,因突骑施反叛,一怒之下攻打了突骑施,俘虏了移拨可汗。后来,他又击败了竭师国的军队,俘虏了竭师王勃特没。所以,在三月十二日,朕册立勃特没的哥哥素迦为朅师王。”杨贵妃也感到高兴,忙道:“太好了!真是可喜可贺。来,臣妾敬您一杯!”
二十七
蓉蓉与梅妃走进梅林,蓉蓉见梅妃欣赏着梅花,便道:“娘娘,您这一出来,气色好多了。”梅妃道:“是啊!人天生就不是困居房间的。哎,最近肥婆还得宠吗?”蓉蓉道:“她的亲眷也得宠。随着地位的升迁,杨钊变得奢侈腐化。每逢陪陛下、贵妃游华清宫,杨氏姐妹总是先在杨钊家汇集,竞相比赛装饰车马,他们用黄金、翡翠做装饰,用珍珠美玉做点缀。出行时,杨钊还持剑南节度使的旌节耀武扬威。”
梅妃长叹一声道:“据说杨钊又被封为东平郡王?”蓉蓉点头道:“是的,为了既可制衡李林甫,又能迎合贵妃的心情,这是最高明的一招。”梅妃惊讶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见地?”蓉蓉道:“陛下的‘道’与‘术’,是帝王之道,驭人之术,多年来不就这样吗?”梅妃更加吃惊:“你真不简单啊!”蓉蓉道:“无论是女皇、上官婉儿、韦后、安乐公主,还是太平公主、杨贵妃,哪个不是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