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潮汕大旱,农作物颗粒无收,另日寇祸乱,奸商屯粮抬价,米价飞涨,饿殍遍地。灾民成群结队逃荒去江西福建。我的奶奶许氏老妇人,那时的许美英(音)小姑娘就是夹在逃荒大军中的一员。
奶奶的父母在日军的轰炸中丧生,唯一的弟弟也走散了,奶奶就跟着她的舅娘逃往江西,在饥饿的途中,倒下了很多人,奶奶很幸运的活着走到了江西。
潮汕人到了江西,为了儿女及自己的生存把能嫁的就嫁给当地人,还小的就卖给当地人当儿女。那时我那从五岁就父母双亡,兄弟姐妹都被抽鸦片的父亲生前卖掉了的朱达运爷爷,正在邻县大庚县的钨矿当矿工。靠族人养大的爷爷,在族人的牵线下,跟我的奶奶结了婚。灾荒过后奶奶的舅娘回揭阳了,而奶奶则永远的留在了江西。
爷爷奶奶这一生生育了十二个子女,长大成人的有八个,我的伯父与我的父亲及六个姑姑。爷爷奶奶都是没有进过学堂的人,斗大的字就认识三个,那就是自己的名字。但他们的儿女基本上都是小学以上学历。爷爷常讲没文化要吃亏,当年向村里的地主老财借了一箩谷竟写成了三担,利滚利,滚到了二十几担,大年三十晚上地主来家里地锅都端了,直到解放前爷爷在矿上死命干才把二十几担粮还清。解放后打地主分田地,邻居跑来叫我奶奶,广婆嫂(我们那称广东女人为广婆)快去!大家都去地主家拿东西了,奶奶一听也赶紧去了,奶奶进到地主家什么东西都没有,奶奶进去房间,地主婆和三四个孩子缩倦在床上,寒冬腊月的就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地主婆可怜兮兮的说:“广婆嫂,就剩这床被子了,要就拿去吧。”奶奶心软了,以前的怨恨也消了,奶奶转身就走出了房间,奶奶才一走,外面的一女人马上就把那被子掀起抱走了。
解放后爷爷上班的矿厂成了国营的,爷爷也成了国营厂的工人了,并且因为吃苦耐劳爷爷已经成为了一名技术娴熟的技工。不过没过几年奶奶因为一个人要带几个孩子,照顾不过来,爷爷不得不放弃了当时令人羡慕的工作,回到了老家务农。
一九六二年,当时村大队为了不把时间浪费在去较远的田地的路上,号召村民搬迁到南瓜塘建村,我的爷爷奶奶响应号召和另外六户人家在南瓜塘创建了南瓜塘。刚去那时,爷爷当生产队队长,爷爷当时怕村小人少遭人欺,又接了几户早些年从我们原来的村子—黄坑搬到其他村子住的朱姓人家来南瓜塘住。天道酬勤,是金子总会发光,人勤快总有人欣赏,没几年,我的爷爷被乡里调去了当时灌溉了大半个九渡的石砌水库工作,主要维护灌溉水渠。爷爷大字不识,但懂得尽职,兢兢业业的工作,赢得了乡亲的好评,并且还评为了赣州地区的劳动模范。
分田到户后,爷爷也跟着下了岗,那时的农村人为了争水以及田地界址的分歧常常大打出手,脾气暴躁且不善言词的爷爷也常常跟村人发生冲突,在那个年代人多就是道理,爷爷无兄弟又只生了两个儿子,而我的伯父和我的父亲又老实巴交,所以我的爷爷奶奶吃了不少亏,我的奶奶有两次被打的住院,村人当时的残忍是我们现在的人不能想象的。那样的经历以至于我连生两个女儿后,我那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在别人面前伤心落泪,我的父亲也常常跟我说快点挣钱搬到城里去住,以免我这独子以后遭人欺负。
打我记事起,我的爷爷奶奶就把大部分的田分给了我父亲两兄弟,老两口留了几分田莳糯谷酿米酒,又留了几亩地种花生豆子烟草等农作物。那段时间爷爷奶奶还帮五姑六姑家带大了三个女孩,直到上学才送走。那时生活宽裕了点,爷爷也就经常喝点小酒吃点花生,在灾荒里走过来的奶奶一直都省吃俭用到了山西老财主那般抠,所以爷爷的“奢侈”是奶奶所看不慣的。在爷爷酗酒时,老俩口就经常吵架打架,日子越好过了,我的爷爷喝的也就多了,老俩口打架次数也就频繁了,慢慢的我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别看我的爷爷牛高马大,打赢的总是我的奶奶,并不是因为我的奶奶个子也不小,而是我们老朱家的男人骨子里是疼老婆的,我结婚后跟我夫人仅有的两次战争就足以证明。哦扯远了。
奶奶和爷爷的最后一次吵架是在奶奶回老家揭阳过年返回的那一次。在七十年代很多潮汕捕蛇人来到我们家乡捕蛇,奶奶那时见到潮汕人就很高兴,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仍热情的茶饭招待,奶奶也向每个来到家里的潮汕人打听弟弟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奶奶终于收到了来自老家揭阳的信,奶奶的弟弟还活着,并且还结婚生子了,只是过的很清贫。那时虽然奶奶家子女众多,但是奶奶还是勒紧裤腰带给弟弟寄了五十斤粮票。当时因为贫穷奶奶也一直没能返乡,后来姐弟间的联系不知道怎么就断了。九二年,我的堂大哥去揭阳找工作,父亲拿出当年的书信,让大哥跟着地址去找奶奶的弟弟我的舅爷爷。大哥在遭了不少白眼后,总于在一卖猪肉的当地人带领下才找到了我的表姑家,当表姑看着我那胡子拉渣的大哥时还以为是骗子,直到我大哥拿出书信并指着挂在表姑家墙上我伯父的相片说:“那是我父亲”表姑才相信了大哥。
很快表姑的信寄到了我的家里,那晚父亲叫我念给奶奶听,来信告诉奶奶,奶奶唯一的弟弟已经在几年前病逝了,死之前一直在唠叨姐姐就快要回来看他了,我念到那段时,抬眼望我奶奶,奶奶无声的坐在床头,双手双握放在腿上,那老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流淌。
93年我的奶奶在我父亲的带领下踏上了回乡之路,那时我大哥已在在表姑的介绍下在村里找了份工作,奶奶有二个侄子一个抱养的侄女,大侄在外地,小侄在家,因小侄子家清贫,奶奶不想给他增加负担就住在了侄女家。一个月后父亲留在了那工作,奶奶回了江西。我的父亲留在了当地打工。
94年八月十三,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个黑色的日子,我那年仅四十九岁的伯父暴病而亡,那天的清晨,我的奶奶坐在伯父家的大门门槛上倚墙嚎啕大哭,我爷爷一向健朗的爷爷也病倒了。爷爷奶奶经历了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
奶奶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老家是在九五年年底去的,在老家过了个年回来的。那年是爷爷奶奶第一次不在一起过的年,大年三十那晚我在爷爷的脸上看到了落寞。过完年奶奶从老家回来,东西还没放下,爷爷就跟奶奶大吵了一场,只因为奶奶说好了回家过年的,又没回来。
后来奶奶经常吵着要回老家,但是父亲考虑到奶奶年事已高,也就一直没答应。爷爷在03年走了,走的那天还给奶奶烧好了洗澡水,煮好了饭,那晚爷爷没有吃饭,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去了,那一睡,爷爷就再也没有醒来。
在爷爷走后,奶奶在独自生活了九年的余生里,奶奶常常向我们说,老不死的走了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好吃的萝卜炖猪脚了。(爷爷的拿手好菜)。
12年春,奶奶在一个早上安详的走了,永远的留在了江西。
(清明了,缅怀我的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