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东文汉译轨范》此处《东文汉译轨范》,与十四日所记有异。尚未得要领。又观《英语发音之误》,此书专论英音之理者,颇中肯紧(綮)。余拟每日观数页即笔录之,如译书然。是日所观亦未得要领也。阅报,有记满洲马贼事,另录之于别册。其中有叙间岛一节,云间岛兵其总员有五万。草王韩登举,今年四十有三岁。其军队皆操练精勇,有巨炮数门,粮粟山积。其都城在花树林子,约当吉林府南三十里云。夜观《石头记》第十八卷。
十六日晴
九时,至李星次寓,晤得李和卿、吴绍先,谈及和卿归国事。余劝其不必作速归之计,且待二月以治病云。下午二时回,受电气疗法一次,自是每间日一次以为例。余欲再定每日动止表以节制身心,思索良久,未成而罢。夜,观《石头记》第十九卷。
十七日阴
九时,将往早稻田,适接黄庆午来一片,言已于昨十一日回东黄兴于1905年冬潜回国内,并变名张守正,赴桂林游说巡防营统领郭人漳反正,不成,于1906年春转赴梧州、龙州、河内至新加坡,协助孙中山在南洋各地建立同盟会分会和筹款。同年秋,经香港、上海等地,于9月11日返抵东京。欲一见余。余遂乘车往神田。十时,至一书店购得《台湾郑氏纪事》一册,参考日、支两国诸书,纪郑氏始末颇详;《泰东格物学》,专注释汉字意义,与《说文解字》略同,其间多以日本之事物为据,而解释造字原义者;《佛领印度支那》一册,纪越南之情事颇详。十一时,至真英堂,询知所定购各杂志尚未得。十二时,至黄庆午寓,相见甚喜。余欲问其别后一切情形,以坐客中有外人遂止。闲谈良久,留午餐。下二时,至早稻田青山屋取书物,五时回院。
十八日雨
是日,余心中烦恼不觉又起,似怒非怒,似恨非恨。阅报半日,录其关于地理、物产者。下午,岛村来以读《左传》之疑难问余;余为解明之,然心实不欲也。
十九日晴
烦恼更甚,似又愤懑,甚难过。下午,忽思前见报中有湖北图书发行所各书而余欲购之者,乃写信寄去,询其可否由邮便寄来。晚餐〈后〉,出院〈至〉后山上晚眺良久。将归时,忽遇见去岁余所识之永井得子。问其何来?则云游玩而来此者,且云将往米国去云云。余见其衣服容貌均与前较华美,想或已走坏路亦未可知也。时已晚,余便即回院。观《石头记》至第二十一卷,觉除写恋爱嫉妒之情外,无他文字,甚觉其平云云。
二十日晴
九时,坐车往芝区,访戢元臣。下午,至新滨町,良久始访得春月馆,则元臣已外出。余留一信,谓译事可承允,价即照旧亦可,即寄稿可也。十二时,定购《满洲地志》一部,约其日内送至。又至嵩山堂,购得《杜工部诗集》及《真山民》一部。下一时,至成昌楼午餐。二时,至真英堂,其主人告余前所定购各杂志均齐搜至去年止,惟中欠数册,后日亦搜齐,总约百余册(一年分者钉成一册),即百余年者也。余甚喜。但询其价,则共计须四十余元。余觉太多,然不能退之,遂告其将书暂置伊处,俟余退病院后再取,书价则先付清,惟略待日期而已。彼久(允)之。余之意盖将以译书得金后分数回交之,免现时仓卒困难也。三时,至《东洋学艺》杂志社定购该杂志本年全年一份。四时,至陈监督处领冬季学费。五时,至会馆借得《人谱》及《三国疆域志》各一册。六时,至上野。八时回院,始服药食晚餐。十时,始就寝。
二十一日阴
早餐后雨。独自无聊,乃取《真山民诗集》吟咏良久,又开《杜工部诗集》读之,一时感慨丛集。忆及余十六七岁在家时,常效作诗,曾于一夜得一联云:“月来窗纸薄,露下客衣单”。又在县中读书时,登城晚眺,亦作成一诗,犹记其中四句云:“晚烟绿隐临江树,早稻黄催负郭田。楼阁参差余落日,关河萧索咽残蝉”。念及此数句,令人生乡国之感。最足奇者,中有一句,几为余今年入早稻田大学之韱(谶),亦云异矣。下午,与岛村氏谈良久。其人较诚实,但总不免有自负(对于己国)之意,余甚愤。良久,看护妇长对余言:“君之病因得毋色欲亦占一分子乎?”余云:“否,余已二三年间未曾染此也。”彼曰:“然则色情思想亦当有之,此亦或能成病因。”余曰:“诚如所言也,人亦孰能免此哉!但能把持之耳。”彼曰:“与其勉强把持或成病因,则不如偶一为之,犹能使心内淡泊也。”余姑应之,然余思究竟果如所言耶,固尚未定之问题也。夜,丸善店送《满洲地志》采(来),付金五元而去。
二十二日雨
《革命评论》第二号送来。余观之,以为其议论固多壮烈慷慨之词,但于发挥真理上须再加切实之言方可。自作一记事总簿,凡余之笔记抄录之事之纲领皆记之于此。是时即以余所思,自下次始,改良日记法记于首云。日记每日须分三类写之:一、动止。又别为二:甲、为己之行为动作;乙、对人之言语、交际、应酬。皆须直书无隐,并自省其善恶是非。二、学问。凡读书、阅报或听闻人言而有关于学问之参考者,皆书之。三、思想。凡读书偶有所得之新义,或与人谈论而有新发明之道理,皆记之。次则余所以为当存记之簿记以备遗忘者:一、拟作之事,分为远期、近期二者;一、拟购之书,亦分为切要、不切要二者;一、拟为之学,并其次序;一、记友人或会社、学校处所;一、小说库;余欲作小说,须备材料),分为主观、客观二者;一、抄录杂事,分为地理、物产、矿产、会党四者,而地理中又分丛录、片片录。下午,寄《革命评论》报资于该社。五时,接真英堂来函,告余以各杂志册数并价值共四十九元。时岛村氏在余室,余询以价值贵否?彼言甚贵,当可再求其减价云。余遂拟书一日文信,索其减让。夜,雨止。
二十三日大雨
阅报,有佐佐木安五郎《高楠博士ノ〈文珠所说宿曜录见ユル二十八宿十二宫七曜ノ名目ニ就テ〉ヲ读ム》一篇,中所言有日本语与蒙古语相同处,如ミソ(味噌),蒙古亦曰ミソ(即中国之酱也);マガ(不吉),蒙古亦曰マガ(灾殃)等是。又日本与希腊语有百五十、与希伯来语有二百之相同处,但谁为主宾,则犹不知耳。又言二十八宿之外有十二宫者,其名目虽亦当有自蒙古语、梵语中可解释者,盖其名目之发现在二十八宿确定以前之混沌时代,最初犹各目单立,后乃分之于二十八宿之外圈者也。其与二十八宿同时发现者则为七曜。七曜中之五曜(除日、月外)之名目俱与二十八宿ノ名目同存于西藏、满洲、蒙古语中,且以汉籍证之,尤多确当。《周礼·大宗伯》日月星辰注云:“星谓五纬。”其疏又云:“五纬即五星,言二十八宿随天左转为经,五星右旋为纬。”此五星即水、火、木、金、土之五星也。合经纬计之为三十三星;与クイテイリヤ神话书之神话所谓三十三星者,正相同也(高楠氏所说,与此稍异)云云。下午,书一日文信与真英堂,索其减价,并言以自号文明国之国民而欺外人,殊失体面;若能减价固好,若不能减价,吾亦买购不悔云云。接黄庆午一信,约余二十五日之夜往伊寓谈叙。
二十四日晴
阅《满洲地志》,涉猎一通。其内容甚详细完备,而尤详于韩登举及间岛之事。但以韩与间岛分为二,若无甚关系者然,与余前所见诸说异,不知究以何为真也?余遂拟写一书与其作者守田利远,问其究竟何如?李和卿来片,欲余往星次处一谈。余即回片,谓无必要,可不来。夜,接真英堂复信,谓可减价四圆,但必要,再多减价亦可云。余觉其可笑而已。
二十五日晴
寄《大英百科全书》第五回月赋金与丸善店。观《心理学讲义》二篇之六章,其说社会的及道德的情,表其要领如下(按书中因言社会的本能而列举社会形体之种类,今亦先表社会种类及有无此本能,而后入正题):
(附一)社会形体人类外之动物
(一)因营养共通形体之构造与作用相通的
(二)因生殖关系……异性相群单一相群……如一夫一妻(燕)
(三)因集会众多自然成群……如蝗虫、鸿雁等
(四)人类……甲种夫妻无别时代
第二(通婚)
吞并国及国民国家(族)
(附二)社会性质无本能的因营养相通的
下午,真英堂同伙芳贺堂人来取金三十元,并议定共算四十一元五十钱而去。夜,至《民报》社,访黄庆午,不遇。前田氏告余,前日曾寻至早稻田,欲余往九州熊本伊家中居之,并云伊家在海滨,又远尘市,甚清静,适宜于养病云云。余答以待余思索后再定。八时,乃至黄庆午寓,坐良久,庆午回,谈叙良久。问余以去岁为取缔规则风潮事,余悉言之;并言胡经武之为人,庆午言亦早知之。又谈及渠往南洋事,庆午言往西贡后乃往广南各处,所事稍有头绪,又回香港往南洋,南洋无所(获),乃回东京云。余听毕,觉其冒险心、激进心太甚,将来恐有孤注之势,欲稍劝之而不果。余又告以吉林南方韩登举事,谓此处势力甚巩固,若往运动之,或有效;其效视运动者之目的如何,而可分三:理想最高则握其大权,兴教育、整实业、练陆军、行招徕、讲外交,以图远大,此须有大才而能持久者方可行之;其次则谋占其地之实业权,殖产兴业,以得经济上之富裕;如林、矿、渔猎等),此亦须有实业家才而稍能持久者方可行之;其下则直往游说运动其多金而来,以资接济,此则不须岁月,只一辨(辩)士足矣。言毕,庆午亦有动意,并属余作一书纪其事。余言恐发表于世,人皆知之,则狡猾之徒或乘之而去,则无益也;不然吾早已有此心,且材料亦备有矣。时夜已将半,乃不复言也,遂就寝。
二十六日大雨
在庆午处早餐后,至《民报》社访章枚叔,坐谈最久。枚叔言国学讲习会已经成立,发布章程。其科目分预科、本科。预科讲文法、作文、历史;本科讲文史学、制度学、宋明理学、内典学。又言诸君意欲请君讲宋元理学一科,可担任否?余谓余于宋元理学尚未入门,派别亦不清楚,至于区分学别、折衷古今,则更不能矣,此责实不能任也。枚叔又言及作文一科无人担任,且此科无善法可教,作文之善否不可以言喻,又无一定之法则者也。余言此诚无善法,但亦有可能以理法规定之者,则以此教之足矣。作文总不外乎文之有道理与否,及文之佳好与否。前者可谓之文理,后者可谓之文辞。文理即论理学,文辞即日本所谓修辞学。专就此二者循此二学之理法讲之,则亦可乎?枚叔谓此固然,但亦犹有未尽善者也。余又言中国宗教亦讲否?枚叔言亦于文史学中略讲一二,但中国除儒、释、道三教外,余皆谓之异教,不能知其教理若何也。又推而言及现今中国诸教,枚叔言江苏泰州一带有大乘教,为佛教之别起于近时者。镇江一带有天心教,大概为白莲教之别派,以鼻梁上部两目中间之处为玄关,修炼至开通此玄关后,则呼吸皆可由此出入而得道矣云云。又谓道教现今最行世者不过三派:一、邱长春派,即北京白云观为之宗主;一、天师派,即龙虎山为之宗主;一、茅山派,起于秦时茅濛,字初成,其宗主尚未及知云。谈至十二时,遂留午餐,讫。将往早稻〈田〉,忽忆及余所携之表及钱包均遗忘在庆午处,遂往取之,仅得表,而钱包则不知遗落何处矣。余觉余之记忆力日减,甚忧闷也。乃遂至早稻田青山屋取得衣服、书籍,又至早稻田大学取《南方报》。五时,往目白坐汽车,六时回院。夜,甚觉烦恼。忽接得家信一封,中有五月、八月两信,石卿兄言家计困难,衣物具已当尽,又因饥荒预备积谷,将青苗田出售始了事。又言老母甚思念余,又甚望余之归家,又甚望余寄金回家或自己携回家,以纾家困云云。余视毕,更加忧愁丛生,安得振翼一飞,以归省吾老母耶!又安得一获多金寄家,以慰吾母之怀,以供吾母之甘旨耶!噫,余之处境真难堪矣!愁思良久,遂急就寝。
二十七日阴
天气寒。接得陈伟臣来片,询余何以避人之涉。余即复片,言来周水曜日当来访,询家乡情景云。阅《南方报》,中有关于会党、物产、地理者,录之。下午,读杜诗,令我百感交集,至“今月(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不解忆长安”处,不觉使余忆及余壬寅岁在武昌作七夕诗,末有“遥忆故园小儿女,应随阿母望河桥”之句。噫,不胜今昔之感矣!下午,乃观《心理学讲义》第二编之七、八章。
游戏等
晚餐后,偕岛村等数人出院外游览,至院旁一寺,遂入而散步。余入门即〈见〉其壁上挂一匾额,细审良久,乃日清战争日人在金州所得者也,余不觉感伤;适岛村对余云可作一游此寺之诗否?余答以不能,而心实欲作之,构思良久不得而回院。
二十八日晴
早餐后,静坐良久,忽忆及昨日游院侧一寺作诗事,即心得一句曰:“钟声一寺秋”。遂问岛村以此寺何名?答以日莲宗与乐寺。余即以《晚游与乐寺》为题,而续成一首焉,曰:“他邦无复乐,老刹有何游?霜叶丰林晚,钟声一寺秋。残碑留汉隶,古屋置辽俘。去国谁堪此?能无涕泪流!”不过聊寄伤感而已。晚餐后,登院后一山,晚眺良久而返。观《心理学讲义》二编九章,此章毕,而情之篇止于此矣。其要如下表:
二十九日晴
观《心理学》第三篇。此篇不分章,仅曰意之作用及其理法而已。时仅观数则,未完。
接意之外又有不随(意)的无心识的之运动,今附表之:
下午,作致守田利远书,问以间岛与韩边外之关系及韩登举之势力,又蒙江与东派子之关系,皆其书中所言与余所见有出入,或其书自相茅(矛)盾者也,约千余言,胡乱以日本文书之。晚餐后,出院闲步,良久归。而门番妇告余以有客来访。余欲避之,既而思之,彼既能知余处,或亦非无聊之人,遂入门视之,则李星次也。遂偕入室,坐谈良久。星次言常德近出一伪革命党狱,靖州有杨某居于祗园寺,以宿娼挟妓为事,为娼寮中人控诉于官,官捕之,并搜其居所并同居者之行李,不知自何人笥中,索出秘密结社之章程等,遂酿成革命之狱,并株连多人,现闻杨某已被杀矣云云。余闻之,不胜叹息。噫,当今之时,一般社会竟为无知无行之学生与贪〈婪〉残酷之官吏所弄坏者大半矣!
二十九日此二十九日,桃源石印本重出,或系宋氏补记所致。
阴
观本日报,又有佐佐木氏ㄍ高楠博士ノ〈文珠所说宿曜录见ユル二十八宿十二宫七曜ノ名目ニ就テ〉ヲ读ム》论文(接前者),乃论十二宫(即十二种之星)单立配分于二十八宿之外圈之问题而就言语学上以解释证明之者也。言第一为白羊宫。白羊者,纯梵语曰メシヤタ。希腊语曰クリオス,杂梵语曰クリヤ,乃中亚之灵兽中羚羊之一种,与日本语谓为毡鹿(野羊也)之羊相类,希腊之クリオス,殆即蒙古语之(獬豸)カラチ或カラシ(亦獬豸),亦羚羊之一种也(后蒙语又变为クラシシ)。又西藏喇嘛之法帽形如羚羊角,其土人谓此为神兽,其土语则呼此帽曰キラス(亦即獬豸)。又耶稣教谓宗教上有神兽曰キリスト,其实即希伯来语所谓メツシヤ。又中国有灵兽名獬(角虎),日本汉音读为カイチ(王充《论衡》谓为圣兽,皋陶用以听狱,验有罪与否)。又日本《古事记》有“真男鹿”,(古)(估)计为マナカ,其真义应训为マオシカ,即灵兽之最灵者也。统此以上观之,语言学上皆有同源之证,所谓メシヤ、メツシヤ、マオシカ者,在日本语法上,其先发出之音皆マ行之变;中间一长音、一促音,则口音之稍变者;最后则因カ、ヤ两行可相通而变者也。所谓クリオス、クリヤ、カモシカ、カラチ、カラシ、クラシシ、キラスナ、キリスト、カイチ者,在日本语法上,始则为カ行之变,次则为ラ行之变,又次则为ア行之才与ヤ行之ヤ之通,或サ行之シ与ス与タ行之チ相通,终则キラスナ与キリスト之大(ナ)、ト二音,则ㄨ行与タ行之通也;其中惟日语カモシカ之乇无可合者。余按:日语谓神为力ミ,谓天为アマ,此二语本可由カ行ア行相通之法则及マ行中同行之音便而通为一语,则此语实训为神羊也)。然则所谓白羊即羚羊亦即神兽者,东亚各国皆同其语源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