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芳贺氏处谈良久,借得《世界杂志》一册,阅之,中有西川某《箕子ノ古朝鲜ヲ李氏之朝鲜半岛ト混同スルノ误解》(上)此文题目意为《把箕子的古朝鲜和李氏的朝鲜半岛混同起来的误解》。文中所言及宋氏评论,纯系是时个人论述探讨意见。一篇,言古朝鲜即今盛京省等地,与现朝鲜太祖之领地全无关系。并极言韩史家之铺张失实及日本人对韩思想之误谬等。盖彼等不甚悉中、韩地理沿革,不知汉时平朝鲜未得占其南部,犹以水为界,水即今大同江,彼盖不知也。又有加藤弘之氏《无我爱即有有我爱》一篇,言利他心全由利己心而出,即世间无所谓利他,唯利己而已。又分利他心为三类:一、感情的利他。人在社会不能不事相互主义,即不能不为他人谋。然实则自己先有一种心情,己欲如此心情而后已。故虽舍生命等事,总不外满足自己之心与愉快自己之心而已。二、智略的利他。或欲人信用自己,或欲得人之利益及报答,故先与以利益。此利他固不待言而为纯然利己也。三、被教养的利他。或信宗教,以为不爱人、爱物则受神罚,反之则受赏,或受道德伦理之教育,以为不爱人、爱物则无人格,反之则有人格,是无论宗教、教育,必先人有利己心,而后可使其如是也云云。余观其言,颇有至理。余向曾对李星次、吴绍先等言为我主义,谓人世无兼爱主义,只有为我主义。为我者,兼爱之原因也;兼爱者,为我中之一种方法也。所以有宇宙,所以有世界,所以有人类,所以有社会,所以有万有,皆“为我”二字蔚成之也。若无为我,则道德、宗教、法律一切等等,皆失其所范围之的而无所用之,而宇宙、世界、人类,皆因无秩序、无标准而扰乱而绝灭矣云云,即与加藤氏之说暗合。余观毕此篇,不禁止(心)动,拟将来必大发明之(余又曾言:为我者,与杨子之“为我”异,盖为我者毕竟不过利害之关而已。余以为计利害之时,其范围不可不放之极广,其时间不可不推之极长,其关系不可不思之极真且大,而总以我为标准,以求真为我而已。推此义也,即使世界大同可也,何爱国保种之足云)。下午,写致曹亚伯信。亚伯于今春往伦敦,数数间接承其询问,并闻英语甚进步,将入航海学校云云,余故写信问候之也。
三日晴
写一信致《世界杂志》社,即辨(辩)驳其《箕子之古朝鲜ヲ李氏之朝鲜半岛ト混同スルノ误解》之文,谓其不知浿水为今大同江,故以为古朝鲜当今盛京地;不知今大同江流域皆古朝鲜领土,故以古朝鲜与今韩国无关系也。九时出外,乘汽车至上野,复坐电车至神田,至一书店购得《宋学神髓》、《论理学表解》、《生理卫生学表解》、《东洋史年表》、《哲学真难》及《英文发音之误》各一册。十一时,至刘林生寓,拟有所借贷,不遇,乃至樱亭食午餐,讫。二时,至一冰店食冰,阅各新闻。有一新闻广告语中,言佛国东洋学者于リセンドラワリ氏论定支那人之民族,实自小亚细亚キセルテヤ之スメル、アツカド人中迁徙而东来者。其论非徒臆断,乃自各学术方面研究之结果而断定者也。又一新闻中,言美国宗教中新有クリスチヤンサイヱンス教,亦耶稣教中之分派而出者,主张心灵之力(如病者不用医药,只依(信)仰之力可愈云云),与日本所谓天理教者相似,其初唱者为コデイ夫人,唱于波士顿,未之十年,其徒已有八万余,支部六百八十二之多。其会堂设于波士顿市,即奉教祖コデイ夫人云。余于不意中得此二新知识,甚觉快意。余今日出外,未克归院按时服药,心甚歉然,至是觉稍解焉。四时,至杨勉卿寓,坐片刻,遂至青山屋取书物。六时,至陈监督处领得学费十元,其案上有《时报》一份,阅之,复得一余素日所常考究而未得要领之地理、历史上实事,即中国云南边境失地于英国之纪实也。盖庚子岁滇督派勘界委员刘万胜等与英员巴维里划定滇缅境界,刘等含糊畏缩,遂失土地甚广,今逐条录之:
一、以尖高山(姊妹山)脉为界,而失滇滩关外四百里地。
一、顺太平江(海巴江)西岸洋洗帕河至喷千、暮西一带划界,而失木邦、孟密、孟养三宣慰司及南坎、遮兰、猛谷兰副宣慰司,并弃汉龙、虎踞、天马三关之险。
一、自盆于退至猛卡等练山,而失三百余里之地。
一、自洗帕河溯太平江至古里戛一带划界,而失精伦等土司及铁壁关之险。
一、自暮西退至南宛河之线,而失陇川、猛卯二宣慰司地四百里。
一、自洗帕河溯红蚌河而下划界,而失里麻宣慰司及猛弄、猛老二安抚司地一千七百里。
共约失地四千余里。又言当时有生员王佐等,谋挽救之,奔走运动,反被罪,其后滇滩关外一土把总名左孝臣者,起兵谋抗英独立,为英人所败而亡。英人得地后,皆设知事于各处,隶于仰光总督,修兵房,练新军,大有虎视之势。其土人亦常起亦(以)抗英,然时起时蹶,终无大效。闻前岁英人又索以高良共山脉为界,滇督丁氏许之。果尔,则腾越、龙陵一带之地均失尽矣云云。噫!回想前明时我先民开拓滇边之功,征抚三猛之策,常时则镇守以重藩,变时则征发半天下,惨澹经营,可谓已极;乃为子孙辈拱手割送,不亦可痛乎?噫噫,可恨可恨!七时,至成昌楼夕餐。八时,至真英一书店,见有《哲学杂志》及《东洋学艺杂志》,均不完全,彼言可配成全部,余遂嘱其配成,约以改日来购。九时,乘电车至上野。十时回院。
四日晴
五时半起,左肩甚疼。饭后,寄戢元臣一片,询其译书事。邮寄第三回《センチユリ典》月赋金与伦敦タイムス社。阅本日《读卖新闻》,载有清廷改革官制及宣谕立宪事,有庆王为内阁总理大臣之说。噫,人才不适于时势,亦徒焉已耳!又有池(记)间岛独立国事,言夹皮沟(间岛内之金矿名地)一带之地,东西约三百中里,南北约六百中里,四边皆山,殆已成为独立国之势。其统领曰韩登举也,祖为山东人,以开金矿聚众为头目。适当清、俄交兵,其祖率其众与俄兵战,败之,清廷厚赏之,彼不受,而请以夹皮沟为己领地,清廷许之,于是此一带地方之行政、租税权皆握之。至登举,势益强。当日清战争时,登举兵在海城附近与日军战数次,号曰正义军。庚子岁,俄兵入满洲,登举拒之,不敌而败,乃与俄和。刻下有兵六百(余按此当作六万,彼兵实不只此数)。登举善爱抚人民,厚待四方游人旅客,治内颇有法,人民不纳租税,惟自生产物纳数分而已。以故境内宁静,盗贼绝迹,马贼亦不敢犯其境,四方来归者日益多也。其地产金、银、铁、石炭、人参、大黄、药草、兽皮,而木材为尤富,盖其具有独立国之资格已庶几矣。登举今年仅三十六岁云。夜间,李星次、田炳轩来,余骇然,询之,始知其于无意中偶然寻得者也。遂留之,坐谈良久。余嘱其切勿告与他人以此处所。九时始去。是夜,余心中烦恼复发,寝不成寐。细思其故,盖因星次来,恐其转告他人致有多人来访余也。
五日晴
写一信致李星次并田炳轩,祈其切勿转告他人以余居所,无论至亲、知己,皆须守秘密之责任云云。下午,思及所致星次信似太简略并唐突,必须再详言之方可,遂复写一信,言余所以定一专诚治病之主义,而附以秘密巧诈之规条者,实有不得不然之理由,即因研究受病之原因,治病之方法,并思及对于此事所起之感情而然也云云。是日未书毕。下午受电气疗法一次。
六日阴
接戢元丞复函,托余以译事,并托余邀友人助之云云。又接自青山屋转寄来《革命评论》报一份,不知何人寄来者,拆视之,则所记皆政治的革命、社会的革命之论文、小说、记事,而尤注重于中国革命运动。其编辑人则题曰宫崎寅藏者也。余始悟此报为宫崎兄弟等所组织,不胜欣慰之至者久之。其中有就(论)支那留学生一篇,言中国革命主义之盛及留学生之不可侮,中有论及吴樾、陈天华、史坚如为国捐躯、慷慨就义之处吴樾(1878—1905),字孟侠,安徽桐城人。1902年就学保定高等师范学堂。1903年在保定组织军国民教育会支部。次年创办《直隶白话报》。1905年9月24日在北京车站谋炸清政府出洋考察政治五大臣,弹发,五大臣中的载泽、绍英受伤,吴亦中弹身亡。史坚如(1879—1900),原名文纬,广东番禺人。1899年加入兴中会。1900年,为配合郑士良惠州起义,曾以炸药轰炸两广督署,谋刺总督德寿,被捕就义。余心亦感动,不觉泪下良久也。下午续写致李星次信,续言余若因破坏治病主义而病不愈,则其结果甚不堪;末附张复请其恳切劝其兄和生云云。综此信之前后共约近万言,其纲领即如前所述。今复分目序表之于下,以备遗忘,所表皆信中之文也。
此信书毕后,观本日《读卖新闻》,有记美国浮游般(船)渠(船坞)ジユウヰ号事。该浮游昨年横滨(渡)太平洋。过苏夷士海峡,而由地中海出大西洋,今年七月归オロシガボ。此船渠近于米国之バルチモ之スパロ○スポイント之メリテンド钢铁会社所建设者,其工费百二十五弗,能容吨数二万,全体高六十呎,长五百呎,其形状恰如有底部及两侧而无盖部及两端之堰,底部为深十八呎六时之方形タンク,开门孔而入水于内室时,全部沉入水面下,而可入船舰于两侧之中央,然后乃排出壁门及タンク中之海水,其时则船渠仅载船舰之全部浮上于海面,而收容之船体则露出其船底于气中云云,亦可(为)海事上之可特书大书者矣。晚餐后,出外登山,眺望良久而回。时微雨。接刘林生函,招余至伊寓。
七日雨
写致宫崎寅藏信,谢其送报,并请其每月送阅一份,改日即付上报资也。阅新闻,见有记海外之中国人数一则,摘取之:
印度支那十五万余独占商业,为人口主要之部分。
暹罗二百万十万从事实业,而无政治势力,且暹国将设排斥法。
缅甸五万掌握商业,大抵从云南来者多,(多)多与缅人结婚。
海峡殖民地百万多资本,凡商业、农业、铁道运输、矿山,皆在其手。
ベラツカセランゴル十万从事锡矿。
英领婆罗洲二万独占商业。
拉布安岛一千劳动者、耕主、商店。
英领印度二十五万支配耕地。
地里及苏门答腊东岸十万种胡椒业,土人酋长之赌场归其所有。
巴拉岛バネア三万五千从事锡矿山之劳动。
西婆罗洲三万皆矿夫、农人、商人。
是日肩疼愈,但觉心中烦恼又起。下午,戏投球盘良久。
八日晴下午阴
观《心理学讲义》第二编提要,未完。接李星次来函,催余速为设法救急,渠前月宿料尚未了也。下午,遂往神田,至陈监督处领官费二十元。三时,至刘林生寓,则林生已寻余三日未获,现已迁居,留一信告余,谓现暂在南路事务所待余。余遂至南路事务所,则又外出,不遇。五时,乃至青山居取衣物。六时返至饭田桥,则因东京市民反对电车值上,烧打暴动,遂至电车停止,乃徒步复至南路事务所晤刘林生,邀至一牛肉店食晚餐,谈良久。八时,乃雇人力车至上野。九时回院。
九日晨微雨寻止
阅报,有佐佐木安五郎氏《读高楠博士〈文珠所说宿曜录所见之二十八宿十二宫七曜之名目论〉》,中有言法国人于テリセンドテクブリ氏所谓为支那人祖先之小亚细亚キヤデャ之スメル、アツカド人种与日本人最古祖先之名为スメラビツカド人种,不知有无关系。又与蒙古人所谓シマラン、バツクド相同与否尚未定,惟スメル、アツカド人若视为与支那人祖先有血统关系,则如尧舜亦当为スメル、アツカド人旁系,与日本视(祖)先之スクナヒコナ之同血脉,亦未可知。所以,现今日本、支那、蒙古、希腊人中之语言多相同者云。其全篇则大概谓二十八宿之名目,蒙古语与梵语相同者多,又与希腊语相同者多也(余前者另见高楠氏所言,大约谓二十八宿之名目与满洲语之二十八宿之名多同音,与蒙古语、梵语之二十八宿之名多同义云云)。九时,乘汽车至巢鸭,遂至李星次寓,交以金五元,坐谈良久。下二时,至鸡声店购得《东洋史》、《心理心(学)》、《论理学》各一册及《虚无恬淡主义心理疗法》一册。虚无恬淡主义,发明老子之哲学者也。三时回院。写致张保元一片,告以已运送《大英百科全书》一事,及属其速汇寄书价到东也。又写一信致真英堂,属其寻集前日所定之杂志,并新加《东洋哲学》及《史学杂志》、《地理杂志》,亦属其集齐焉。观小说《侠恋记》,为日本人侦探至俄国,遇一同女子,心恋之,遂救之出险云云。
十日雨下午止
观《心理学讲义》第二篇提要完。
下午接李星次来一片,属余往李和生处,谓和生将归国云(星次因前曾来院,故知处所,此处皆未使人知者,所尝接人来信者,皆自青山屋转寄来者也)。观《石头记》小说;余前日在刘林生处借来者,余久欲作一小说,写尽中国社会之现在状态及将来之希望,然必先阅中西各种小说,以比较研究作小说之法,故余久拟多购买或借阅各种小说也),观至第三卷而止。
十一日雨
写致李星次、吴绍先一信,谓和生不宜归国,彼之病甚深,若归则内地医生必不能治此身体矣,不如仍劝其治病留此为要。若以经济问题为虑,则弟愿每岁(愿)补助些须,此外亦未必不可通融,盖其归国问题断不可因经济问题而起者也;若果已绝望,于和生以为已无可如何则可耳,否则尚当维持之也云云。接张步青至(自)西京来信,言至联队后一切情状,并劝余当少用脑以免病云云。
下午,有同院日人岛村者,与余谈最久,言及蒙古事。彼谓日本有某书中,谓蒙古或;成)吉思汗,原为日本源氏之后,当日本清和天皇时,源赖朝之兄弟中有某者,往满洲、蒙古一带,故留其后裔于其地,后遂为蒙古族云云。余闻之,亦觉有理。余记去岁在一书中,见记有吉林省某处掘出一碑记,此日曾为版图云云。盖此问题犹属疑案,俟后再当详考也。观《石头记》至十五卷,觉其中寓意指点人世好色贪淫必有恶果之处不少,其作小说之法,亦曲尽人情,但多参入神话,为足惜也。
十三日雨,下午止
写致欧阳俊民、曹德铭一信,不过寻常语,惟有劝其不必从速出洋,宜预备日语、英语及各种普通学云云之说,及请其代寻余前岁所留于湖北书箱之说而已。下午,余思及在病院竟日无聊,虽云休息心理,然不知不觉中随观各书已用心不少,不如定一动止表,每日割稍些时间以从事于读书,不可随行假借,仍以休息心理为主也。大约每日五时半起,拭身运动(体操、散步及发音运动),七时早餐,静坐,十二时午餐,五时晚餐,六时运动。八时睡;其余时间,则每三十分间读书一次,合四时,余则皆休息或运动者也。夜,观《石头记》至第十七卷。接李和生来一信,星次亦有附片,和生则一派悲观之语,余亦怜之;星次则约余明日必至伊处一叙云。
十四日阴
九时,往巢鸭,坐汽车而去,至李星次处,坐谈良久,知李和〈生〉已待余良久始去。午餐后,至鸡声堂购得《汉译东文轨范》一部,三时回。余思余今年内即已不能上学校,当思得一自行研究各学之方法及次序,遂拟现近中则研究心理学,次论理学,次日本地理,次西洋及东洋历史、地理练习,次哲学,次伦理学,次东西洋哲学史及伦理、时文、《明史》等,并拟定明年一年中预备英文及以上所列未尽之各学,亦不因循,亦不猛进,只随力之所能而已。
感情的……不但因本能,且加以爱情及各种之情,故甚高复,如男女相爱是,然非与好色相淫同。
知识的……不在肉体之快乐,而纯乎之快乐,古来中国无之,西洋则不少以上为本能发现之单纯与稍高复者。
按此后第五章即论情之简单者进而成复杂之理,以其与前所表情之发现之理相联络,故并表之于前系内。
十五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