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教仁自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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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之历史:日记(19)

晨起,和生亦起,复与余争,余不答。将余所食之面包弃置于庭,其势甚匈(凶)。余一时怒不可遏,顾主人厉声属其呼警吏来。主人不肯,余强之,和生亦愈暴乱,谓不呼至将不能已于是云。主人遂呼警吏,良久即至,问余以理由。余此时又不觉另生一种心理,以为假手于外人,使外人轻视我辈,此大不可。乃对警吏言:君不必问余等理由,余等朋友间之事,亦无告君之必要,君乃系主人为对于吾等而请来者,问主人可也。盖余欲以此使警吏知彼为主人所呼至,则不至视我辈有假外人残同胞之事,不过目我辈为横暴而已。警吏闻余言,与主人数语即去。主人乃责余云:此君之失计也,特为君呼至而君不言理由,警吏不能为主人而逐客,故去矣。余亦听之。时杨勉卿亦至,和生横强愈甚,一若有神精(经)病者。余则终不答。勉卿乃邀之至日乃出馆,和生谩骂不已,起而击余者二次,幸未大伤。余乃乘其不备逸出,即乘人力车飞行,和生追出已不及矣。乃至西路会场及《民报》社。十时,至本乡访熊岳卿寓,不遇;乃至浅草公园游览良久,购食午餐。下午,欲往一清净处小住三四日,以避和生;又欲晤吴绍先告以情形,并筹后策。乃发邮片约绍先明日会于曾松乔寓。二时,余乃返,至神田,以昨夜未睡,今日刺激又甚,欲睡眠片刻以养神,乃即至曾松乔寓。松乔适不在,余遂登其床而卧。六时始醒,松乔犹未归,乃拟回寓取衣物少许,于今夜即往芝区海滨,兼以避暑。七时,至一牛肉店夕餐,又至李钟奇寓,取熊秉三《百科全书》金十五元。八时,回寓。即清检行李,甫毕将行,而吴绍先、李星次适至,告余以和生今日至彼处吵闹一日,现犹气概未平,君旅行须少停数日方可云云。余言和生有脑病不足怪,但余心实恐怖之,故欲避之,兼以避暑,非有他也。绍先言若君即行,则益增其怒,于其病亦不利矣。余遂止不行。良久,绍先等出,余遂就寝。

九日晴

写一信致李和生,极力谢罪,请其勿介意,并劝其以静治身心云。是日,觉心中烦闷实甚,一时思及此身之将来如何,不觉厌世主义顿生;乃写一片致吴绍先,约其明日来叙谈一切。校中英文课亦未去上,并拟此后永不上此课矣。下午,至杨勉卿寓,坐良久而回。

十日晴

吴绍先来,余遂告以和生之病原及其难于医治并将来之危险,且言余实为其扰害不堪,劝之戒之皆不听,余心实为之日日不宁,光阴与精神二者皆耗之于无用,余实无可如何,欲余舍己徇人又不能,余惟有避去东京而已,如何?绍先言可以不必,且将引伸言其故。适和生已至,气如甚怒之下,言将归国,欲余为之筹盘川。余已知其故为妄言,亦听之,惟劝其平气,又留之午餐。下午,和生又言我实不欲与人绝交,我惟求人不恨我;且言其如何诚心,今后必能听前日函中所要约之四条;终又要约余以六条。余见其心平气静,且能听余之约,亦有悔心,遂皆从其所言,以免不安静云。晚餐后,和生与绍先遂去。

十一日晴

下三时,至《民报》社,与董特生约定明日夜间与前所言四川一会党领袖相会。四时,至匡云官寓,取前所购《法政讲义》,不遇。五时,至中国书林购得小说书五六种,以为近日消遣烦恼之具。六时回。

十二日晴

吴绍先、李星次来,留午餐而去。下五时,余偕星次至中国书林为之购书,余亦购《哲学纲要》及《名学》。七时,至《民报》社,昨所约之会党领袖已至,与余相见。其人四川泸州人,颇通时事,口舌亦辨(辩),谈良久。余询其一切情形,彼言我们总欲作一番事业,以为我同胞复仇,惟才力不及,一举事时,内政、外交皆不能办,故不得不连合海内英雄志士,同力并举,此次来东,将为此耳。复询余以所见,余乃力赞其连合之说,并就四川之时势、地势言其利害得失,劝其勿卤莽从事。言毕,彼均以为然,若甚满足者。时已十一时矣。彼去,余遂留宿焉。

十三日晴

八时,至张子信寓。十一时,至匡云官寓,不遇。十二时,至曾松乔寓,谈良久。三时,至田仲甫寓。五时回。

十四日雨

心中纳闷,观小说以遣之。观《维新党升官发财》一册毕,觉心中无恨(限)感慨,盖当今全中国中凡能在社会上活动者矣,换言之,即今日之社会当此辈所组成之而撑持之者耳,欲求其改良振顿,真困难矣!亦可悲也。夜,李和生来。余心不喜其出病院在外留宿,然恐触其怒,遂隐忍留之。是夜,未多言也。

十五日晴

晨起,询知和生已有二夜未归病院,余心甚不以为然,余未言。和生又要约余须同往病院同住,余不肯。下午,曾松乔来,邀余访刘式南,遂同去。在式南处晚餐而回。写致罗律中信,大约多慨人心世道之语。

十六日晴

九时,至鲁禹昌寓,坐良久,午餐。适廖允端至,谈及监狱,允端言日本监狱制度、规模及办事之善,与辨(办)事人之公正尽力,甚为可听。且言其横滨监狱参观时,一狱吏与之言曰:凡监狱之良,不在制度、规模,只在办事人之正心诚意而已。余听其言,不觉肃然。盖天下事何者又不当如是耶?狱吏且知此,宜乎日本之强也。允端考察监狱已年余,甚热心于此者也。下午二时,至吴绍先处,坐良久。四时,至李星次处,坐良久,晚餐。七时,至张子信寓。子信及覃理鸣等告余,言李和生今日来此,逼问陈榆臣等,谓余向榆臣及邑中人传播前日与余冲突之事,并言余不是以护其短云。余谓此本余一时气甚,无足怪也。复谈良久,遂留余宿。

十七日雨

十时,至西路会场晤毛延龄,告余谓张保元为熊秉三寄来《大英百科全书》金二十五元,并请余将书为之设法送到上海(前保元尚未带去,在李钟奇处)。余允之,并取得金。十一时回。下三时,至刘式南寓。四时,偕式南至曾松乔寓,留晚餐。七时,至上州屋,托其运《百科全书》事,遂偕其一人至李钟奇寓,属其取书。九时,回。

十八日晴

八时,至青山病院李和生处。和生又谓余前日在陈榆臣、张子信处彰言前日之事,气犹不平。午餐后,余遂返。四时,至《民报》社。又至刘林生寓,坐良久,晚餐。林生欲邀余同学英文,以备考高等学校而入帝国大学。余思既不上早稻田学课,则明年三月不能入其高等预科,不如另为计之为愈,故允之焉。九时回。

十九日晴

余觉近日神经病较前犹(尤)甚,且饮食减少,精神疲倦,不可不亟医治之。乃思得东京脑病院,曾闻人言其甚好,乃往寻之。九时,至上野坐汽车,至田端下车,询知即在停车场山西麓,遂寻得之。既入,其院长后藤省吾为余诊视,谓须入院治方可。余遂拟明日即入院居焉。下一时返,至陈监督寓,湘省新派来留学生监督也,请其作余入医院保证人,彼允之。二时,至一牛肉店午餐。四时,至《民报》社交前账欠款十元。五时,回。写致吴绍先、李星次各一片,告余将入病院,且谢绝一切时事云。

二十日晴

晨起清检行李,除在病院须用物外,仍置之托主人照料。九时,遂起身往东京病院。十一时至院,居其二等楼室,每日金一元六十钱。室广阔清洁,室外绿树围绕,时闻蝉声清咽,余颇慰乐也。时先入居者已有中国人三人,一江苏周枫伯,一山东邱佩珍,一江苏孙骨仍。余思每日清谈消遣,亦有人矣。下午,医士来诊视。是日服散药、丸药。夜,至李星次寓,得家信一封,拆视,乃余妻自家发者也,言须余归去方可云云。复坐良久。九时,回病院。余细思既入病院,所费已不资(赀),自当专心医治。且此项费用,何一非国民脂膏?吾湘中今年哀鸿满野,莫可拯救,吾得费用,若虚耗之,其何以为情!拟居院期内决谢绝人事及往来应酬事,以专一从事于此焉。

二十一日晴

是日院长诊视,易散药以水药,属余须为运动及冷水摩擦云,与周枫柏、邱佩珍行象棋良久,看小说书《福尔摩斯侦探案》约三十页。

二十二日晴

是日受电气浴一次,其规则每间日则电气浴也。看《哲学要领》,此书为日本井上圆了作,前编言历史上哲学之种类及学派,后编言性质上哲学论理之发达关系,皆甚简括。时读得第一、第二两章。第一章绪论,分义解、范围、目的、疑问、学派、分类六节。其分类表:

甲为地位上历史上之分类,即:

哲学东洋哲学支那哲学

印度哲学

西洋哲学古代哲学(希腊哲学)

近世哲学大陆哲学德国哲学

法国哲学

英国哲学

乙为性质组织之分类,即:

学派无元论(一名虚无论)

有元论一元论唯物论

唯心论

多元论二元论物心异体论

物心同体论

三元论

是也。第二章东洋哲学,即论支那、印度哲学者也。下六时,至青山弁当屋取衣物书物。夜九时,回病院。

二十三日晴

是日受院长诊察。阅小说《一捻红》,日本侦探案也,较西洋侦探小说则有逊色矣。补书前数日日记。下午,写致吴绍先、杨勉卿各一片,告以已入病院事。

二十四日大雨

终日观《哲学要领》第三章至第十一章,分论支那哲学、印度哲学及西洋之希腊哲学、近世哲学者也。是日又来一日本人入院,其人姓芳贺氏,彼间来余室谈良久。彼在满洲出征二年,今年始归。所谈奉天、辽阳、铁岭、昌图各处战况及土俗,亦颇可听。夜半,雨止。

二十五日晴

定购《读卖新闻》一份,是晨即至。阅之,有俄国一般同盟罢工事及古巴之叛乱(首领为コメツ将军)。又有《记世界之社会党》一篇,言美国新闻《评论之评论》中有ブリス氏,计算世界社会主义者之总数为七百六十万一千三百八十四人,其国别如下(按此但西洋各国之社会主义者):

国民(名)年度社会主义者数下议院议员数机关新闻数德19033,008,000全员397之中81159法19061,120,000584之中7545澳1901780,000878之中10115比1904500,000166之中3053美1904442,40240澳洲1904441,07075之中233英1906342,196676之中434纽芳兰1902311,84480之中660意1904301,525508之中3292荷190565,743100之中1812瑞士190664,384167之中25丹190355,479114之中1624俄190436,900—瑞典190530,00023之中1433塞耳维亚190530,00013之中0—那威190324,774114之中517西190515,000341之中012布加利亚190010,000189之中09芬兰190410,00012之中02亚耳然丁19035,0004,000120之中02卢森堡19031,86745之中5—加拿大1905214之中01(合计)7,601,3845,718之中405638(内日报77又ブリス氏谓社会主义者被选为下院议员,次期改选时,半皆落选,而归于失败云云。观《哲学要领》后编第一章至第八章,即分论一、物心二元论,二、唯物唯心论,三、非物非心论,四、无物无心论,五、唯心无物论是也。六时,至田端铁道侧高处间(闲)步良久,由田野间而返。见禾黍满畦,宛然乡景(黍茎、叶、穗与稻同,惟粒如高粱)。七时,回。

二十六日阴

观《哲学要编(领)》第六至第十二章,分论有物、有心、物心同体,而终以结论。综观后编,皆论性质上哲学论理之发达关系,详细分类而列举之。其首章列有一表,与前二十二日所录之学派表小异,即一元论之系中另加入唯神论、唯理论二者是也。余以己意更就其论理发达之次序而作一图如下:

大抵人智未发之时,只知有物而不知有心,次而起有物、有心之思想,然以物、心为(余)异其体者,故谓之物心异体论。此为伦理发达之礼(初)级。次唱物外无心亦无神,为唯物论。次于物、心之外立理体,为唯理论。次唱无物无心亦无神,惟有惑(感)觉,为唯觉论,亦曰虚无论。次唱心外无物亦无神者,为唯心论。次唱物、心二元同体,不离于物、心之中立理体者,为物心同体论,而论理之发达终结矣。此外尚有于物、心之外立有意、有作之神体者,为唯神论;及立物、心、神三体者,为三元论,此编皆不详论也。下一时,乘汽车至上野,遂至中国书林购得小说十余种。三时,至匡云官寓,取前所残(存)《法政粹编》。四时,至青山屋取书数种。时余所定作书柜已至,余即以不即读之书入之。五时讫。遂取近道往目白乘汽车,六时半时发车,七时回院。

二十七日晴

是日上午右肩稍痛,心甚不适。下午稍愈,乃观小说,为《马丁休脱侦探案》二册及《新蝶梦》一册。《新蝶梦》设为意大利一伯爵观破世间一切富贵、功名、乐利、尊荣,足令人发深省也。写一片致李和生,告以入院事。

二十八日晴

意(竟)日无聊,观小说《卒业车中毒针》、《黑行星》二册。又观服部氏《心理学讲义》(此书前已阅之,今复细读也。

二十九日晴

是日身心觉稍舒。观小说之《新法蜾(螺)》、《彼得警长》、《美人状》、《女麽(魔)力》共五册。下午觉稍倦。晚餐彼(后),至院后小山上晚眺,良久,归。展《阳明集》,读其诗,玩吟不忍舍。时缺月初升,明照窗际,心甚乐之。

三十日晴

观小说《小公子》二册。是书英国一侯爵家庭间事,其老侯暴戾乖张,残忍刻薄,无人理。其孙方七岁,素受母教,性活泼慈善。天真烂漫,宛如成人,日日与其祖居,祖遂为所化,终使一家成春风和气之象。盖家庭教育之功,实不小也。观《心理学》,书续前之第一篇之四章。

三十一日晴

观小说《包探案》,颇解无聊之苦。副院长小久保氏来诊察余,讫,与余间(闲)谈及日本文学。小久保氏言日本文学中之一种,即我国词章之类,共分四种:诗(即汉诗)、歌(和歌)、俳句(十七字)、新体诗,其外尚有流俗品之数种,近来各种之专门名家皆不乏人云(彼曾举人名,余忘之)。

九月

一日阴

写致刘瑶臣、胡幻庵信,略云:不可倚赖人太重,希望事太急,须以谨慎镇静谋天下事。对于团体,则谋蓄养其潜势力(对于个人,则谋预备其真本事。又:处人涉世之道,交人用人之方,亦须细心。学绝道丧,人心日坏,争名夺利,无所不至。我既入世,则不得不俯就曲从,学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之法,尤不可以言貌及名誉取人,须观其品行,察其心术。故知人之明识及待人之善法,均不可不留心也。总之,只以求其于我心之良知无愧,于我志之大事无损,则得矣云云。下午,与邱佩珍及看护妇等为投球盘戏,一种消遣时光而不用脑力之戏也。夜,阅新闻良久,有言墨西哥现总统テアス氏(德阿士氏)之事,为(以)德氏政治为墨国政治之黄金时代,墨国昔人政治纷乱,革命时起,民不聊生,自德氏为统领后(本四年一任,德氏连任二十六年),国运勃兴,殖产兴业,制度文物,皆臻极盛,皆德氏为政之功也。德氏实墨国之彼德帝、克林威尔也云云。

二日雨下午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