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风凉得厉害了,竟有几分锋利。有雨只穿着镂空的粗线毛衣,抵不住风寒侵袭,一路沿着七号路快步往下走,忽而,一滴冰冷滴落在有雨的额头上,有雨抬手,朝天空探试着,于是,就像是回应一般,又是一滴寒冷的水。
秋雨,于此渐起,声势不容分说地大起来。
如果是温润春夏,有雨是不介意在薄雨里散步的,但是这样弥漫着彻骨寒气的雨水……
正巧有雨走到了七号路和晚云巷的交叉口,这是一个丫字形的路口,在两条小巷的狭窄锐角处,坐落着一家裁缝铺,门口挂着椭圆的墨绿色招牌,白色的花体字:
金贝利肯
建筑是复古欧式的风格,墨绿色的墙壁,金色的扶栏,显得稳重又大方。连同店内的风格,圆润的廊柱和瓦斯灯样式的壁灯,墙面距离地面一米以上、直到天花板是黄绿条纹夹杂碎花的壁纸,以下则镶嵌着浅棕色木板,地板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连同落地镜、桌椅、裁缝工具,一切皆是经典老派的作风。
老板是绍言,单亲爸爸,三十岁出头,独自带着五岁的女儿初七。就在春天的小森诊所里,有雨第一次见到他们,因为摔破腿脚而嘤嘤哭泣的初七,还有手足无措的年轻父亲绍言。
“抱歉,言师傅,可以让我躲会儿雨吗?”有雨推门进来,在门口的脚垫上站立着。
店里很暖,言师傅穿着背带裤和蓬松的白衬衫,半挽着袖子,正伏在工作台前裁剪。看到有雨,言师傅放下手里沉重的黑剪子,摘下眼镜,说:“当然可以,请进。”
初七趴在软乳黄玫瑰花图案的沙发上,在画纸上用蜡笔涂鸦。
“初七,你好呀。”有雨轻声用孩子的口吻打招呼。
初七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画着。
言师傅尴尬地笑笑,有雨并不介意,悄悄摆手,坐下来。
沙发因为有雨坐下,稍微起伏,初七仍旧不动。
有雨默默注视着初七和她的涂鸦。她知道,初七虽然不理睬,但是这样的表现,却是代表她允许有雨留在身边。这样的地位,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
言师傅端上一杯热茶,道:“店里有些热,这孩子怕冷。”
墙角的电暖器开着,难怪屋里暖烘烘的。
“天凉了,言师傅活计很多吧。”有雨看到小黑板上贴得满满的订单。
言师傅憨厚地笑:“是,到了换季的时候。”
“已经很打扰您了,您先忙吧,初七陪着我呢。”有雨说道。
初七还是不吭声,却全然是默认的样子。
初七的妈妈,名字叫满荷,与绍言是街坊,自幼相识,是穿开裆裤时候的玩伴,后来成了同学,直到大学毕业。绍言原来是建筑师,而满荷则开了自己的小裁缝铺。但是,满荷并不是特别细心的性子,很多细活,都是绍言来做的。绍言也不记得两个人正式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是顺其自然地就在一起了,又或者说,两个人生来就在一起了。
满荷不喜欢大都市的吵闹,又听远房亲戚的老人说起小森屿,一心向往,但是顾及绍言和他喜欢的工作,便偷偷藏起自己的心愿。不想,绍言的公司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很难维持下去,也是为了满荷,绍言便决定举家搬到小森屿,开了一家小小的夫妻店。时尚又质朴的小店,几年来经营得有声有色,后来,就有了初七。
有了这个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儿,小屋里总是欢声笑语盈盈。
不幸的是,在三年以前,满荷生病去世了,从那时起,初七忽然就不肯与人交流了,她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家小铺子,布料的味道、缝纫机的声音。
想着这些事,时间溜得很快,外头雨势减弱,只余下淅淅沥沥,天色也转暗了,有雨起身告别:“言师傅,雨小了,我想可以回去了。”
言师傅看看窗外,放下手头的活儿,拿出一把伞,说:“这雨恐怕还得下一阵子呢,你带着这把伞吧。”
窗台上放着一排玻璃瓶,大小形状都不同,里面的液体结着不同样子的白色结晶。有雨接过这把黑色的油布伞,道过谢,又问:“那个,是天气瓶吗?”
言师傅一怔,显然没想到有雨认识这个,语气里透着些许的无奈,道:“是啊,满荷以前做过,我又做了很多新的,哄初七一笑罢了。”
有雨正要出门,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腿,低头一看,竟然是初七。初七眨着眼睛,手上举着一顶金黄色的小礼帽,扎着橙色的丝带。
“初七是怕淋湿有雨吗?”言师傅蹲下来,抱起初七。
“哇,好漂亮哦,是爸爸做的吗?”
初七不说话,也不缩回手。
有雨只好接过来,初七便从爸爸的怀里蹭下来,跑回沙发上继续涂抹颜色。
初七这样的性子,有雨自然不能拒绝她的善意,便悄声对言师傅说:“我先拿着,明天还给初七,好吗?”
言师傅也正是这个意思,有雨朝初七招招手,离开了裁缝铺子。
晚上的时候,有雨洗完澡回到房间,看到桌面上的小帽子,忽然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好摇摇头,自嘲一句:“若是凛,或者会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