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娘焦灼的在自家窑顶上往村口方向望着,在窑洞里歇息生养,在黄土地上辛勤耕作,在窑顶上眺望等待,这正是黄土高坡上的人们生活的全部写照。二虎第一次出远门,虽说跟着有志,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虽说没有千里,可对于交通闭塞的小山村,没出过远门的儿子还是格外的让母亲不能省心,她得在窑顶上等到儿子归来的身影。
“有志哥,这一趟真没白去,以后咱得多去,”二虎看见了外面的世界,早上被布袋压的快要垮了的热情随着口袋里的钞票重新高涨了起来。
“嗯,想过好日子,咱就得走出去,可就是得多出点力。”有志眼里的二虎是有思想又不甘守在村里的,这点和他有点像,他们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发小,言语相投是很自然的。“二虎,先来俺家歇歇喝口水吧!”有志家在村口,“不了有志哥,俺娘肯定心焦坏了,俺先回,回头再来找你。”“也是,回吧,跟奶奶婶子他们好好访访(方言,讲讲的意思。)镇上的事。“嗯,知道了。”
“啥?没卖上钱?”正在院里剥玉米粒的有志娘一脸茫然的看着有志,有志坐下来边喝奶奶给倒的白糖水边给父母讲今天赶集的经过,“能在镇上开大绸缎庄的那定是老行家了,准备好毡子吧!有志,你以后勤去老掌柜那儿,多跟人家学学。”老曾别看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身上有着与普通庄稼人完全不同的判断力和眼光。
“知道了爹,我确实得多去,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娘:你不用愁,只要咱毡子好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有志娘看看儿子,“有志,娘不愁,日子好了咱就娶媳妇儿。”“娘,看你说的,娶媳妇儿拖后腿,我可不想娶呢,过几年再说.”
晚上躺在炕上的有志忍不住想起了王医生家的闺女仙儿,那淡淡的脂粉味好像还围绕着他,想着那女孩白净可人的模样,十八岁的有志又一次心跳脸发烧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在炕上辗转难眠,是欣喜,又是失落,情窦初开的有志第一次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可他知道,仅仅只能是自己一个人想想而已,像他这样的移民户是没有哪个镇上的俊姑娘能看得上的。
有志不敢去外面跑,生怕自己出去了肖掌柜的马车恰好来,不能让人家大老远的来了等,更不能让人家扑空,村里人最讲究的就是守信,所以他就在家里抓紧时间弹羊毛擀毡子,晾毡子。
到了第七天半上午的时候,马车来了,拉车的是一头深棕色的骡子,毛皮发亮,精神的很,马车的轱辘不是有志他们家木轱辘那样的,是像自行车胎那样的,就像二虎和有志看到的,骡子高大显得马车也宽大了很多,老曾看着很是稀罕了一会儿。请赶车的彪叔坐下喝水休息,给骡子拌上草料和水,然后老曾和有志把擀好晾干的毡子卷儿结结实实的装了一车,“爹,我跟彪叔去趟镇上,一来路上跟彪叔有个照应,二来我去镇上再访访老掌柜的,天黑前尽量回来,要不行我就去俺姑家住。”“去吧!回来时买点煤油,夜长了,志高志远黑夜想看书。”“嗯,记下了。”
赶车的彪叔看起来是个庄稼汉子,“彪叔,您来过俺村?”“俺姑家五丈沟的,从你家窑顶上路过过。”“我说呢,您这么早就能找过来。”“你有兄弟们念书?”“俺俩兄弟和一个小妹在柳树村念书。”“念书好啊,你看老掌柜家俩儿子那书念的可是厉害哩,老大原先在天津念书,现在留在天津当教员了。老二现在在城里念书。”“在天津念书?天津离咱这儿有多远?”
“我就知道离得老远,天津城老大呢?听掌柜的说大城里的学校好着呢,教员也好。”彪叔的话让有志心里咯噔一下,城里的书坊啥样呢?去城里念书,让志高志远和娟儿也去城里念书?“彪叔,咱镇子周围有擀毡子的吗?”“有啊,牛家堡有个老汉上镇上给家户擀毡子,挣个手工费,以前常见他,现在老汉可能老了?见得不多了。镇上还有一家,在镇南头罗家,他家卖毡子。”“彪书,他家在镇上卖毡子,我来赶集这多回,咋没遇上过呢?”“他家的院墙上挂有旗子,镇上老本地的家户都知道他家,平常呢镇集上人不多,他家多数只在初一和十五的大集上出摊。”初一十五有志也赶过几次,人多也没注意过。
马车是不一样,比上回王家庄的大爷赶的驴车快多了,只是颠簸还是一样的,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也到绸缎庄了,“彪叔,回来了?”说话的是上次见到的肖掌柜的女儿,“美珍,掌柜的呢?”“早上您刚出去没一会儿俺爹世侄子柳东廉把俺爹叫过去了,他家今儿上梁,应该快回来了,他交代俺等您回来先把货卸进后面院里,等他回来再往库房放。”
在山西,谁家要建新房,打地基时要放鞭炮庆祝,上大梁时不仅要放鞭炮,而且一定要亲朋好友到场,寓意辟邪又图个吉祥,亲朋好友们再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放下自己的事情前去捧场,上梁也是山西众多风土人情中的一项讲究。“行嘞。”有志和彪叔把货卸进后院,彪叔忙去了,有志碍于有珍是个女孩子,也不好在店里等,“俺去外面转转,劳您和掌柜的说一声,一会儿俺再来会掌柜的。”
“大老远来了,我给你泡壶茶喝,你边喝边歇着等俺爹吧!”有志以为镇上的姑娘像柳树村的姑娘们一样本地户看不起移民户,大地方看不起小地方的,可这位美珍姑娘不一样,不仅不像他们,而且这待人处事让有志还是没想到的,大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也许见识多也许是肖掌柜家的家教好,姑娘看上去长得平常,可言语间让人觉得很舒服,觉得自己做了回客人一样,姑娘这么一说他也不好意思硬出去了,坐下来边喝茶边大量绸缎庄。
“志高,下了三节课你去校长那儿一趟。”白老师喊住了准备进教室的志高,“校长找俺?白老师,俺的学费和粮食都交了啊!”“这就吓着你了?平常咋教你的?遇事不怕事,更何况你还不知道找你啥事呢,万一是好事呢?该去就去。”
“行,听您的。”志高的白老师是学校里资历最老的老师,平常很是喜欢志高的上进,没架子,和蔼可亲,对志高和银贵这两个移民户的孩子比较关心,遇到下雨天,白老师就把志高兄妹们都留到他家过夜,本地人对移民户的嫌弃在白老师这儿荡然无存,白老师家还有不少的书,也都让志高借着看,白老师像学校里为他们这些移民户孩子们遮风避雨的伞。
美珍在柜上看书,偶尔有人进来美珍客客气气的带人看料子有问必答,有志看见自己的毡子不在铺子里,心里已然知道这一趟没白来。他想问毡子的话看见美珍却没问出口。“娃,你跟彪书来的?毡子卸了?”“是,老掌柜。”老掌柜去后院挨个细细的检查了每张毡子,“不错,真不错。”
尺寸,厚薄都过了数,每样各拿出一张来让有志摆到铺子里,剩下的整整齐齐的搁库房存放好。然后掌柜的带有志去他住的屋子,“有志,你来看看我铺的毡子,给我说道说道。”老掌柜掀开床上的垫子让有志看,有志摸了摸,“掌柜的,咱掀出来拿到院里看行吗?炕上看不出来。”
“行啊!”把毡子往院里的草席上一铺,“我看着你的毡子觉得我炕上的毡子和你的不一样,但就是觉得没你的瓷实,晒的时候觉得没你的沉,你给我好好看看,咱卖毡子,咱得把毡子弄个明明白白啊!”
有志跟着爹做过不少毡子了,拎毡子时心里已经有八九分底了,在草席上两面都翻着看了,“掌柜的,您这毡子铺了最多也就四五年没超过五年吧?”“嗯,差不多,”“您看,已经被虫蛀了,”掌柜的仔细地看,才看见一块儿一块儿的小虫眼,小蛀虫一小堆儿一小堆儿的,因为是黑色的毛毡,老掌柜还真没发现过,不止是老掌柜,搁一般人的眼不趴在上面仔细看也很难发现。
“是毡子做的不好?”“这倒不是,这要看站子买回来时是否是干透的,您住的屋子是否时常泛潮(潮湿的意思),屋里潮时需要通风透气,毡子需要晾晒,好毡子不受潮湿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生虫。”
“娃,你再看看为啥我觉得它没你毡子瓷实呢?”有志把虫蛀的地方轻轻一拔,毡子露出一个小口来,伸指头继续在旁边的虫眼那儿拔,两个口子的下面已经和毛毡最外层完全的不一样。
“掌柜的,你看里面的这一层,就是你所说的为啥觉得不瓷实,里面用的羊毛和外层的不仅不一样,而且里面挂的面油都不到位,所以毡子既不瓷实也不防蛀。”有志如此这般娓娓道来,一张毡子让肖掌柜对有志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对比有志的毡子,老掌柜也明白了有志的毡子将会铺上更多家户的炕头。
“掌柜的,这毡子您就别铺了,铺咱的毡子,您自个家铺的我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