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活着就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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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改革开放初期,尤其是八十年代前期和中期,改革春风强劲,百业待举,百废待兴,干部管理体制进行大幅改革,原来,粮食局任命一个股长、厂长、站长、经理,要经过组织部批准,组织部不批准,粮食局就不能用,现在,基本不用了,只须报组织部备案,粮食局自己就可以说了算了。原来,只有干部身份才可以任厂厂长、站长、公司经理,现在,打破身份限制,工人身份也可以当厂长经理了。

粮食局的人事股,是管人的部门,是粮食局的核心部门,必须牢牢控制在局长手里。人事股长与局长,必须是顺畅的上下级关系,股长要绝对服从局长,哪怕局长错了,股长也得服从,局长以权谋私,股长也得积极配合,把局长的私事办得像公事一样,不显山露水。显然,孙股长做不到这一点,孙股长性情直爽,讲求原则,刚正有余,圆滑不足,又处在这么个关键岗位上,那是一定要被调整下来的。

沈奇红经济问题的处理,人事股长孙正刚是参与者之一。现在,沈奇红姐夫当政,沈自然不会说孙正刚的好话。何况,孙正刚从来没拿沈奇红当回事,当然,沈奇红遇事也从来不找孙股长,总是先找华副局长,由华出面办理。孙与沈,工作上交集不多,看似无矛盾,实则互相看不起,这种看不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好像历史悠久,沈标准的县城关镇人,孙则是工农干部,一个人在县城工作,全家老小在农村,当然,这也不是他们不合的主要原因,大概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他们在一个机关里共事,却是两股道上的人。何况,沈奇红几度离婚,家庭生活很是不幸,她朋友少,与外界交往不多,清高而又孤僻,粮食局机关,没有几个人能走进她的世界,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她。现在不同了,她姐夫任粮食局长了,虽然不是她任粮食局长,但姐夫与小姨子,那种关系还是十分管用的。原来见着沈奇红不怎么说话的机关干部们,现在,对沈奇红空前热火起来,有的同志,还不时到沈家,嘘寒问暖,帮这做那,登门拜访不说,还常常不忘带点礼物,尤其杨向宦股长,不仅做了紫大山的儿子,还做了沈奇红的佣人,沈奇红家的体力活,杨向宦包了大半,像买煤球这样的活,杨向宦都为沈奇红考虑进去了,沈奇红家的煤球能烧多少时间,杨向宦比沈奇红还清楚,搞的沈奇红本人都不好意思。一段时间来,沈奇红身体有恙,杨股长不好上前,杨就让自己的大女儿上前,帮忙侍候沈奇红。当然,那段时间,局里职工去看望沈奇红的不在少数,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天天有访客,沈奇红也焉然一粮食局组织部长,她在私下里说哪个同志快提副股长了,结果,没几天粮食局的红头文件就下来了。人说妻以夫贵,这里则是小姨子以姐夫贵,不知紫大山为何这么看重这位寡居的小孩姨子。

调整人事股,当然是费玉如十分高兴的一件事。费分管行政人事,自然要掌控人事股。孙正刚是人事股长,这么一位股长,一直是费的上级,费从工业股办事员,到面粉厂副厂长,这十年的经历都是在孙股长眼皮底子下过来的,孙拿费不外,费也听孙的话,对孙很是尊敬。三年前,费被提为粮食局副局长后,成了孙股长的上级,三年来,费在孙股长面前,从没把自己当上级看待,与孙股长客客气气,见了孙股长总是笑容满面,礼遇有加。当然,那三年,费分管的是工业,不是人事,若分管人事,估计与孙长不会保持那样的客套。现在,费局长分管行政人事了,孙股长成了他的直接下级,如果不调整孙,费局长显然不好开展工作。

让蔡鸿雨没有想到的是,调整孙,是从他蔡鸿雨开始的。

两年的电大生活结束在即,那正是一个大热天,在拿到电大毕业证的那一天,蔡鸿雨到人事股找到孙股长,说可以上班了。孙股长也没多想,就说,过来上班就是,这段时间人事股缺人,从打字室调到人事股的曾浩,现在也在读电大,还好,郝春木已电大毕业,袁思进是安全员,本身已经够忙,由于人手不够,粮食系统干部职工冤假错案平反外调工作任务重,孙股长只好让袁思进频频出差,协助外调。

八十年代初,粮食系统行政隶属关系进行了大调整,粮食系统非干部身份职工,管理划归条条,属于市粮食局管理,干部身份职工仍属地方,这是粮食职工队伍管理方式的重大变化,另外,还有企业厂长经理负责制的推行,等等,人事股忙得真是够戗。这个时候,蔡鸿雨回来上班,孙股长自然很高兴。

蔡鸿雨上班两天,就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他知道局长换人了,却还没有见过新局长,没有和新任局长说过一句话。秘书股张厚忠和购销股李本大则没有马上上班,他们接到了所在股股长的指示,要他们等一等再上班,新局长可能会重新安排他们的工作。蔡鸿雨这个时候已上班,看来,在蔡上班的问题上,孙股长没有和紫局长汇报,而秘书股长和购销股长则给紫作了汇报。紫局长觉得,这是个机会,是整治一下人事股的机会。紫局长认为,四位全脱产上电大同志,推荐上电大时,他没有参与,现在,毕业了,要回来工作了,他要说话了。紫局长不认为他们哪来哪去就是正确的,梁结吾回面粉厂没有问题,因为他本来就是从面粉厂出来上学的,他可以回去。蔡鸿雨要回人事股,则不行,紫局长正在找机会对人事股进行调整,恨不得马上就换一批自己的人马,现在机会来了,孙股长不汇报就把那个蔡鸿雨安排上班了,这正好是抓住孙股长把柄的一个机会。当然,在整治人事股的同时,为防做得太明显露骨,紫大山也是费了一番工夫的。他先找来购销股长莫文昌,秘书股长李文琛,给他们交底,让他们忍痛割爱,电大毕业生张厚忠暂不回秘书股,李本大也不用忙着回购销股,都下去锻炼。这样,不是单单把蔡鸿雨调走,而是把三位电大毕业生都放下去,随后,再把张厚忠和李本大调回局机关,至于蔡鸿雨,就任他自生自灭了。把蔡调下去的目的,是拆孙股长的台,先给他打个预防针,看看孙股长的反应再说。

紫搞掉孙股长,准备分几步走,不想搞的那么直接,却又必须搞掉,不然,他这个粮食局长在用人问题上,就不能得心应手。紫大山知道,就任粮食局长虽然只有几个多月,可要求到粮食局工作的同事朋友亲戚已不可计数,尽管不能把他们全安排进来,起码得安排一部分过来。紫觉得,粮食局是自己的最后一站,干好了,可以做五年,也即最多可以做五年,这最后一站,一定得做得够本,做得值得,铁面无私,一个亲戚都不安排进来,那不是紫大山的性格。在位时,我紫大山什么事都好办,不在位时,我啥也不是,我紫大山不想做贪官,尤其不想做大贪官,因为,那是要杀头的。但是,我紫大山同样不想做清官,两袖清风,像于成龙那样,我是做不来的。即便你在粮食局长任上一个亲戚也不安排,又有谁会说你好?你安排进百儿八十个亲戚熟人朋友进来,谁又能怎么着你?紫大山对这套行政管理体制熟悉到了极点,如今,再上一个台阶的机会几乎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这点权力,好好利用手中的这点权力,比做什么都实在。到了退休的那一天——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自己问自己,这官当的值得吗?自己只要能说出“值得”,也就成了。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老婆孩子,对得起亲戚朋友,又没有受到党纪国法处理,这就是最大的“值得”。

紫局长是一个十分会用权的科级干部,虽说一生没有出县,却一生混迹官场,对这个县的情况太熟悉了,凭着这个不大的官位,他把儿子女儿女婿安排得妥妥贴贴,没有一个不在机关,如今,到粮食局当局长,他不会把一个小孩安排进来,因为,在此之前,小孩都安排好了,有的在县监察院,有的在县公安局,有的在县财政局。对子女的安排,紫大山是引以为傲的,相比之下,陆章良局长对子女的安排,就差了许多,竟有几个小孩都在基层粮食企业,没有一个在机关。

紫大山的决定就是粮食局局长办公会议的决定,这决定做出后,紫局长立马指示费玉如找他们四位电大毕业生谈话。找他们四位谈话前,按照组织程序,要先找他们四位的直接领导谈话。孙股长很快从费玉如与他的谈话中,得知蔡鸿雨不能留在人事股,按照紫局长的指示,之前,从哪里调到粮食局的,再回到哪里去。这样,蔡鸿雨就得回面粉厂去,回去做什么,原来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孙股长以现在人事股忙,需要人手,蔡鸿雨在人事股做这么长时间,业务熟悉,是个很不错的同志,请求粮食局把蔡留在人事股。

面对孙股长的请求,费玉如说了实话,他说:“这是紫局长决定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孙股长知道,找费玉如已经没有用了。孙股长没有放弃留下蔡鸿雨的念头,费玉如与他谈话的当晚,孙股长骑上自行车,跑到县城南头,到紫局长的四合院,面见紫局长。落座后,孙股长只汇报一件事,请求蔡鸿雨留在人事股。孙股长详细介绍了蔡鸿雨的简历,讲了其人品,讲了很多蔡鸿雨的好话。遗憾地是,紫局长一句也听不进去,态度坚决,一定要让蔡鸿雨走人。

孙股长后来对蔡鸿雨提及这趟拜访,孙股长说,“这是他唯一一次去紫大山家,以后也不会去第二次。”孙股长说,“我到紫大山家时,杨向宦也在。”储运股长杨向宦已经是紫局长家的坐上客了,紫局长家的一草一木,杨股长都十分熟悉了。难怪,自从紫局长盖这栋四合院,杨向宦就多次来过这里,指挥施工,小到一个水池,在哪里预留下水道,杨向宦都倾注了精力,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对紫局长的这个家,杨股长焉能不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得比自家还熟悉了。

在孙股长就蔡鸿雨工作一事,与紫局长汇报时,孙股长多想让在场的杨股长美言几句,那个时候,杨股长说话,应该是有分量的,但是,让孙股长没要想到的是,这位昔日自己的好朋友,好同事,现在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帮衬着紫局长说话,对孙股长的请求,不以为然地劝诫道:“局长研究过的事,哪能轻易改动,孙股长你是做组织工作的,你是最清楚的,决定下来的事,就不能改。再说,蔡鸿雨还年轻,下去锻炼,也是紫局长的一片苦心。”啊!孙股长那个气呀,恨不得当时就大骂杨向宦一通,骂的越狠越好,但这是在紫局长家,在这种场合,不便发作,只得起身而去。冷静下来后,孙股长想,保不住小蔡,这不仅是小蔡个人的问题,更是我孙正刚的问题,这等于宣告,我孙正刚在紫大山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一点好感也没有,紫大山如此对待小蔡,那是做给我看的,是在杀鸡给猴看,接下来,自己的工作会很难开展。

蔡鸿雨不知道孙股长头天去了紫大山家,第二天,蔡鸿雨照样到人事股上班,没事人一样。但孙股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不是滋味。自己的下属自己是保护不了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蔡鸿雨只得走人了。看到这个无辜的孩子满脸欢笑的表情,孙股长心里十分难受,不知应该不应该把他重回面粉厂的事告诉他。想了想,孙股长决定暂时不告诉蔡鸿雨,能拖一会是一会吧。这事,费会找他谈话的,自己就不先说了。眼看着蔡要离去,孙股长觉得,他自己的工作也会陷入困境,在这么个环境下工作,自己会处处碰壁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即使不提出辞职,也无法继续下去,因为,自己不是杨向宦,不可能现在就向紫大山告饶。再说,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须向紫大山承认什么?自己虽不想离开这个岗位,可又有什么办法,再说,自己还是有那点骨气的,还不至于向紫大山屈膝下跪。做一天是一天吧,在粮食局工作十多年来,陆局长,包括分管副局长,还没有哪一位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何况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粮食局的利益,不是为一己之私。看来,这粮食局说不定会被紫大山弄个底朝天,粮食局多年的稳定局面将被打乱。一朝天子一朝臣,紫局长要下狠手了。原以为,陆局长有私心,有不是,现在看来,在心胸和容人方面,紫比陆差远了。这样一来,粮食局一定会走下坡路,最后会被搞成什么样子,我孙正刚虽不能参与其中,但一定会看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