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国际部安排好送行的车辆已经在办公楼下等着了。同行的有六个人,三个去苏丹,一个去乍得,两个去利比亚。同一个航班,中转站都在迪拜,只是到了迪拜之后,就该分道扬镳了。“好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不然,自己这样一个第一次出国的,该多么孤单无助啊!”旭在心里暗中庆幸着。
一上车,大家都自觉系好安全带。车缓缓驶离国际部大院,左转,向东,经过仪器中心,培训中心,九一七公交车总站。偶遇一辆九一七公共汽车,轰鸣着驶过,车里面的灯还亮着,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售票员正在忙着卖票。这应该是最后一班车了吧?他们肯定是要回BJ自己的家的。而旭他们几个,则是把BJ当做又一个起点,飞向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原始的潜伏着种种危险的大陆,去探险。
时值初春,万物待生。夕阳初落,漫天云霞。倦鸟归巢,华灯初上。树影嶙峋,苞芽欲开。路人匆匆,行止不定。忽然一声拉长了的吆喝“臭豆腐……!”循声过去看时,车却早已走远,只模糊看见小贩的车子前围拢了几个人,生意已经开张了。多想念妈妈的烙饼!烙饼里抹上点臭豆腐,或者只是沾上点臭豆腐汤也可以,再夹上几根大葱,吃不够啊!
妈妈,你吃了吗?快要春耕了,你和爸爸要注意身体,别累着!
汽车早就上了高速公路。速度快了起来。高速路基很高,两边一片片树林,一片片村庄,全都一闪而过,疾速向后退去。多么熟悉的土地!多么美丽的田园!他贪婪的呼吸着,仿佛每一股进入自己身体里的空气,都满载着香甜醇厚的味道,怎么也呼吸不够!
给妈妈打个电话?算了吧!万一妈妈哭了怎么办?
给老婆打个电话?算了吧!她肯定也不好受!
听听女儿的声音?更不行!女儿可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啊!
飞机起飞之前再打吧,那时候,兴许女儿早就睡熟了,不用害怕听到女儿哭了。
八点十分,准时抵达首都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候机楼是一个二层的建筑。一层是国际到达,二层是国际出发。每一层都开了一排溜七八个自动门。汽车直接开到二层前面的临时停车点,下车,卸掉行李,跟司机道一声谢,几个人从三号门鱼贯而入。进去之后,旭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只好跟着几位有经验的“老国际”走。他们办什么,旭也跟着办什么。他们填什么,旭也跟着填什么。办票和托运行李这一环节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里是最麻烦的一关。每个人都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每个人没有二十分钟时间肯定是办不完的。还好,办票柜台比较多。几个人的行李加起来的重量有些超重,办票员和行李员简单沟通了一下,没有要求他们多加钱。行李随着传送带运走之后,才把护照和已经打印好的登机牌返还给他们几个。
下一步就是出海关。海关警察边仔细查验着护照和签证,边询问着。
“去哪个国家?”
“苏丹。”
“第一次去?”
“对。”
“在哪转机?”
“迪拜。”
“脸部对好摄像头,拍照。”
“好。”
啪的一声,出境的章盖好了。顺利通关。还要过一道关卡,安检。安检门前有几个图示,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打火机、瓶装水、牙膏、洗发液等等凡是液体或膏体物品,指甲刀、水果刀等有刃的金属物品,一律禁止随身携带。
进入安检门,几位服务人员明确告知:鞋子、腰带、硬币、手机、凡是金属物件,都要脱(摘)下来进入X光机扫描。随身行李也要扫描。所有这些进入X光机之后,解除了“武装”的人又要通过一道门,这个门上安装有金属敏感装置。一旦检出人身体上仍然携带任何金属物件,马上报警。旭不幸被报警。还好,只在后面裤兜里有一个一块钱的钢镚忘记掏出来了。再过一次,正常通过。刚刚过一道门,又有一个小台子,旁边站着一位手持方形板状物的工作人员,示意他站好,两臂伸直。她拿着这个玩意在旭的周身上下扫描了几圈,“好了!您可以通过了!”这位工作人员很客气。旭赶紧把自己东西收拾好,快步走出这块备受折磨的小地方。几个人终于又聚在一起,朝着登机牌上指示的候机厅走去。
繁琐的手续、严密的检查终于结束,几个人开始有说有笑,互相交流起来。
“你去哪个队?”旭问身边一位比较魁梧的大汉。
“8628。”他回答。
“8628在利比亚吧?你搞什么专业?”旭又问。
“测量。”
“那你人事关系也在装备了?”
“是啊!测量中心。你呢?”
“操作员,仪器中心,苏丹。”
“你呢?”旭又问另外一位同事。
“搞震源的。”
“哦,那咱们接触可多了。仪器和震源,野外咱们两个班组谁都离不开谁呀!那你就是装备震源中心的了?”
“是!”
旭听人说起过,国际部把装备事业部的技术服务人才抽走了一半多,这还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另外三个,一个是推土机操作手,来自塔里木经理部。一个是设备监督,国内小队就叫机修组长,来自新区经理部。还有一个是队医,来自职工医院。
国际部小队的人员构成真够复杂的。靠的什么把这些人组合在一起,创造出越来越多的产值和利润呢?
早就听说,国际部是一个物探局按照现代企业标准组建起来的面向全球勘探市场的完全国际化的部门。这次,真要见识见识了。
他们的候机厅在第十七号。还没到呢,就听到广播喇叭里响起了通知他们这一航班的乘客排队登机的声音。真是太紧张了!一刻都不得歇。不过这样比长时间无聊等待要好得多。旁边有人不禁感慨了一句,“很少有这么准时的时候!”
“为啥这么说?”旭有些奇怪,汽车、火车误点晚点已经司空见惯了。飞机又不能多拉人,何必晚点呢?
“呵呵,看来你坐飞机少啊!飞机不能多拉人,但是飞机怕少拉人啊!上座率低,航空公司少挣或者赔钱,谁愿意飞呀!”这人简单解释了一下。
“那机票上不是明明写着呢,几点几分起飞,几点几分到,什么机型,所有信息不是很全吗?机票不就是咱们乘客和航空公司的契约吗?怎能随意更改呢?那不违法吗?”
“机票正面是都规定好了的!你再看看背面那些条款。到点儿了就是不起飞你也没辙。乘员不够临时给你换个小飞机你也没辙。他晚了给你造成损失你自己负,你到晚了还是你自己负责任。反正没他的责任。不过好在现在的机票一般都有打折,不像火车票、汽车票,越到春运越涨钱。”
“春运!春运的时候运输部门生意好了,拉人多了,应该打折才对。凭啥涨钱呢?”
“什么都不凭!现在让人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懒得去想。”
谈话间,已经到了检票口。服务人员接过登机牌,瞄了两眼,顺手一撕,把较小的只有大约半个身份证大小的那一张纸片回手递给旭。旭就进去了。
通过一个长长的窄窄的走廊,终于到达飞机客舱门口了。门内站着几位异国姑娘,漂亮的大眼睛的空姐,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裙装,头戴一顶白色红细沿儿的帽子,裹着极具穆斯林特色的白色纱巾,微笑着,颇有礼貌的,微微侧身,弯腰,左臂伸出来,微微弧形,五指并拢,手心朝上,指向飞机客舱深处,以甜甜美美的的声音,半生不熟的汉语发音,对每一位进入的旅客说道:“你好……”
第一感觉相当棒!
飞机型号是波音777。好大的一架飞机!旭的座位在飞机尾部。那就意味着,他要依次穿过三排头等舱、六排商务舱、五十多排经济舱,才能到达自己的座位。经济舱空间非常紧凑。座椅很小,垂到下面的腿几乎不能伸直。甚至过道也只能容下一个人半侧着身子通行。每个椅背后面都镶嵌着一个不大的触摸式液晶屏,乘客可以在上面做一些诸如看电影,听音乐,玩游戏等娱乐活动。十个小时,确实是一个漫长的旅程。
所有的乘客和行李都安顿好以后,飞机开始缓缓移动了。飞机的公共广播里开始要求乘客关掉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系好安全带,放正椅背。空姐也站在每一个客舱的最前端,为大家演示紧急情况的应对方法。大约十分钟,所有演示完毕,飞机也到达跑道尽头一端的起飞点位。空姐也坐好,系好安全带。她们的安全带和乘客的完全不同,系上之后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把从肩膀到腹部到腰的这些关键位置都保护好。
发动机逐渐加大转速,声音也越来越大,机身逐渐开始有些微震动。忽的,飞机向前移动了。整个机身开始随着跑道的凹凸不平而颤抖,这颤抖又随着飞机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越来越剧烈。这种颤抖在机尾显得更加明显。突然,颤抖一下子消失了。原来,飞机已经腾空而起了。逐渐爬高,爬高,再爬高。升到一定高度,飞机又来了一个大转弯。从舷窗往外看,居然能看到下面BJ的夜景。尤为明亮的,是几条主路。浅黄色的路灯灯光笼罩着整条大街,成为主色调。川流不息、首尾相接的车辆,双向行驶,开着各自的行车灯、前照灯、后尾灯。从东一直延伸到西,从南一直延伸到北。又在交叉路口立交桥处交汇、分流。使得这些大街看上去就像盘踞在京城的几条游龙。偶尔点亮的红色的刹车灯。跳跃着,此起彼伏,给这几条游龙施以生动的点缀。长安街正中间的天安门,此时更显出独特的魅力,在周围灯光的衬托下,就像一位饱经沧桑、饱学持重的长者那样,傲然、威严、慈祥、温和地端坐在那里,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仰。
暂别了!我亲爱的祖国!此刻,旭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温热的感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只是在今天,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难道,这就是一个儿子即将离开母亲怀抱的眷恋之情?这就是一个即将飞离故土的炎黄子孙对祖国的不舍之情?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旭在心里默念着,闭上了眼睛。刚刚闭上,一滴泪水却从眼角滑落。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又哭了?“这个没出息的男人!”他在心里又开始骂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