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骆冰都没有回家,更没有给许苑打过一个电话。许苑也一样无声无息,这一点倒是在骆冰的意料之中,尽管这姑娘性子柔弱,但骨子里的矜持自尊还是具有相当韧性的,每次两人间出现冷战,不管谁对谁错,她都会等着骆冰先妥协,自己从不主动寻求和解。
换做过去,时间过了这么久,骆冰可能早已抓耳挠腮地坐不住了,但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是真的伤心了,所以表现得无动于衷。这几天他一直在呆在库房,正值五一长假,库房也变得相对冷清,除了偶尔收一收外地运来的货包,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他每天跟工人喝喝酒打打牌剩下的时间就是缩在办公室里或睡觉或玩电脑,总之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松放空,很少去想许苑,更是刻意回避去回忆那天的事,因为每次想起,内心都像被一个钻头钻着那样难受。
猜疑如一枚死结,顽固地亘在头脑中不得开解,他做不了自己的钥匙,更没有可以旁出的窗口,只能捱着时间,或许在等待着什么……
他想到了分手的可能,他想经过了这件事,二人的缘分会不会就此走到了尽头。这个念头一经浮现,顿时让他遍体生寒。许苑从来都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再联系到她脆弱敏感的性格,这让她在面对困境时多半都抱着一副悲观决绝的心态,出了这件事,对二人的未来她不可能不产生怀疑和动摇。那么自己呢?他扪心自问,得到的却全是似是而非的答案,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对待感情的去留问题自己到底还是缺乏一种直面的勇气,也许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吧,在这点上男人永远做不到像女人那样冷静和决绝。
五月四日这天早上,荣镇江的电话将骆冰从宿醉中叫醒,电话里老荣通知他准备一下,一会一起去乡下,说完不等骆冰做出反应就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老荣的车到了,骆冰跟库房工人交代了一番就坐上了车,汽车出了城后经过一番颠簸来到了T市东南郊外一个叫城关镇的地方,城关镇顾名思义,自古就有城南关隘的意思,在县城里还残存着一处古城墙,现在成了重要古迹被保护了起来,除此之外,城关镇最能被人记住的就是它城东大雁河里盛产的青花鲈鱼,每到冬季鲈鱼洄游淡水,屯于万河各个支流,其中尤以大雁河的青花鲈最为出名,这种鱼大概是受了这里特殊的水文地质情况的影响,体态色泽都与别处的不同,尤以它背部至鳍的两条青色纹路最为独特,肉质更是鲜嫩异常,让人一品之下难以忘怀。
不出所料,老荣此行是专程赶来吃鱼的。
车子开到一处名叫‘八分楼’的饭店,这家酒店颇有些历史,一种说法是,盖因酒店最初源于渔场旁的热锅小摊,专营鱼汤散酒,当时的青花鲈鱼售价八分一斤,由此得名。还有一种说法是此间烹鱼有八分之法,分别为头尾鳍腹烧蒸腌卤,每一字代表一分手艺,都是该酒店不外绝学,故又有一‘八分’之说。这家酒店骆冰常来,荣镇江更是此间常客,两人在酒店自建鱼塘里钓了两尾青花鲈,交给后厨后便在一间雅室坐了,边品清茗边候着酒菜。
荣镇江熟练地摆弄着茶道,几杯下肚后对骆冰说:“我发现自己真的有点老了,干啥都提不起劲头,就说这吃鱼吧,心里总惦记着可腿脚就是发懒,这不,想了差不多一年了,直到今天才来。”
骆冰拨弄着茶灶下的炭火,闻言一笑说:“荣总要是这么说可是要羞煞我这个后学末进了,您的精力干劲可是让后生汗颜啊,我是难以望您之项背了。”
老荣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赶开骆冰的手,提起灶上的茶壶往炭火上浇了一茶盅的水,木炭在嘶嘶声中冒起一团白烟,温度瞬间爬上了二人的脸,骆冰下意识地躲了躲,荣镇江则端坐不动,一只粗糙的手依旧把着灶上茶壶,等着里面新蓄的水沸腾,很快水烧开了,老荣先是在茶海上浇了一圈沸水,然后把喝了没几水的茶叶换成新的,很快又泡了一壶新茶。骆冰注意到先前二人喝得是极品铁观音,现在喝得却是碧螺春。
他不禁问:“荣总,这个时令喝绿茶是不是早了点?”
老荣看了他一眼:“不早了,马上天就暖和了,让胃肠提前适应一番,对未来消夏有好处。”
跟着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什么事都得提前做打算啊。”
不多时菜就上来了,简单的四味,主菜自然是清蒸鲈鱼。二人要了一瓶五粮液浅酌慢饮,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许久。
认识这么久,骆冰知道荣镇江的一些习惯,往往他要跟你商量重要的事情时都会习惯性地先沉默一番,就像现在,两人喝了大半个钟头的闷酒,期间说话不足十句而且多半苍白无意,他就明白老荣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讲。
老荣忽然把两只手平摊在骆冰面前,说:“看出有什么不同没有?”
骆冰端详了半天看出了点端倪,指着右手说:“这个拇指稍显粗一些,而且……这手好像有点畸形。”
老荣深深叹息一声:“被砸的。现在这个拇指有跟没有差不多,半拉手掌经常感觉麻木,尤其在阴天下雨更是明显。这还是八五年落下的病根儿,那年咱们市物流公司还没上大型设备,搬箱子的时候多数靠人工,我这只手就是那时候被废的。”
两人又碰了一杯酒,荣镇江接着说道:“可以说市贸是在我手底下发展起来的,也可以说我把整个青春都贡献给了咱市贸,后来国营整改,接着市场化改革建立了现代企业制度,这些我都赶上了,可惜我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闹了个两手空空,我不服啊……”
说到这他把酒杯扣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冰,说:“我打算出来单干了,怎么样年轻人,有兴趣跟我一块儿拼一把吗?”
骆冰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沉思了良久。他知道荣镇江早晚会跳出市贸这个圈子,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他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还是做物流?”骆冰明知故问道。
老荣挥手又叫了一瓶五粮液,换了大杯分别倒满,才说道:“还能干啥,别的咱也不懂啊。这些年老哥我积攒了好多客户,再加上你在对俄贸易这一块的资源,我想咱俩有搞头。”
骆冰砸吧着嘴,故作思索道:“可是离了市贸,俄罗斯那边的客户恐怕搞不定啊,你也知道那边的清关公司现在多看中企业实力啊。”
老荣一边指点着骆冰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少跟我打马虎眼,谁不知道清关公司有奶就是娘。实力?实力就是个屁!市贸靠的还不是北京那几家大公司,再说现在空运这么不景气,都改走海运铁运了,咱们码出几条线路,再联系几家大公司交点代理费,跟市贸有什么区别!你小子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啊?”
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骆冰一脸严肃地说:“你容我考虑一下。”
“行!”老荣洒脱地一挥手,举起酒杯爽朗地说:“好久没在一起喝了,咱哥俩干一个,至于合作的事你慢慢想,啥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我这里的门永远为你打开!”
二人一饮而尽。
临别时,老荣拉着骆冰的胳膊,一脸神秘地说:“我把场地都找好了,就在城关镇边上,李家屯你知道吧?”
骆冰瞪大了眼睛,忙说:“那里不是转私货的地方吗,你怎么把场子安在那里了?”
老荣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过段时间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