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到了一处服务区,骆冰将车子开了进去,车子停稳后恩思睁开了眼睛,眼看着骆冰下车去了洗手间,没多久又见他手里提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他站在车外面隔着车窗递给恩思一瓶,然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虽然隔着一副墨镜,但恩思还是被他灼灼的目光刺到了。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沉默了一会,骆冰突然摘下墨镜,微笑着说,“反正我一直记得你。”
恩思怔了一下,起初她还受制于骆冰的目光,颇不自在,所以对他的话也没加注意,直到他摘下眼镜露出整张面孔,恩思才慢慢反应过来,很快她的表情生动起来,先是凝重逐渐化为惊喜。
“ohmygod!”她掩住嘴,深邃的眼睛中此刻飞扬出的都是丝丝欣喜,“怎么会是您,怎么会是您……”她一边笑着,一边重复着这句话。
骆冰叹了口气打开车门,然后对着恩思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躬身礼,说:“恩人呐,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把你找着了。”
看得出恩思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对骆冰稍显浮夸的举动也没有介意,只是暖暖地笑着看他,一时却忘了言语。
骆冰转身回到车上启动了车继续赶路。走出几里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恩思兀自在出神地看着他,仿佛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中,看到他转身急忙收回了目光,然后略微羞涩地笑笑。
“这些年您还好吧?”
这话骆冰本想问的,却被恩思先说了出来。骆冰很感动,同时内心深处隐隐地还有些庆幸,时间虽然过去三年有余,但显然恩思并没有忘记他。
“这两天找个时间我要请你吃大餐,好好感谢你一回。那一次你没留名字就消失了,事后害得我找警察问了好多次,可他们照你的意思就是不告诉我,这回既然又见面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个机会表示一下。”骆冰说。
“现在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太少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恩思没说话,只是微笑着听他讲,讲那件事的始末,讲他后来的工作生活,更多的是对恩思的感激和怀念。骆冰一直不停地在说,恩思默默地听,两人间的默契仿佛是很久以来的,一方不断追述不肯停下,另一方一味聆听却胜过语言,两人的目光偶尔借着后视镜交汇一下,再分开,期间却奇怪的没有生疏而致的窘乱,有的只是会心的融暖,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连不多的那点距离感都带着熟悉和亲切。
“我那天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说了很多,最后骆冰打趣着问。
恩思看着远处在望的机场,轻声提醒他:“快到机场了。”
后来,恩思一直习惯这样聆听着骆冰,用她的话说----有时候听就足够了,就像骆冰单纯的喜欢对她述说,而且只对她一人述说,如同她只愿意聆听他一样。
到了机场骆冰才意识到,这一路上他只顾着介绍自己了,关于恩思的情况却一点没有得知,这样不行,他愈发觉得自己有点吃亏。大男人骆冰此刻竟犯了小孩子气,他故意落后一步走在后面,想看看恩思会有什么反应,可恩思仿佛沉浸在某种心事里,只顾着沉思迈步,全没注意到骆冰的举动。看着前面对方的背影,尽管步履匆匆,可姿态却依然那样优美,他内心里居然生出了几分嫉妒。
是不是所有漂亮的小妞都不可避免会有那么一点优越感,他不无恶意地想,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一个能让男人都会妒忌的女人,原因并不止于她有多么美丽,更多是缘于她举止中固有的文静优雅,最重要的是她气质中独有的那份淡定从容,那是一种通常被称为‘高贵’的东西,而‘高贵’从来都是需要仰视的,它和平凡有着先天的距离。
显然,恩思就是这样的女人。
搭载新西兰客商的飞机因为进港航班太多的缘故,最终迟滞了半个钟头才开仓放客,骆冰一直站在人群中高举着写着二人名字的标语,傻乎乎地看着出站口不时走出的旅客,生怕错过了二人。恩思游离在圈外,不时看看骆冰的方向,有时会为他专注木讷的表情而偷笑,她想,这个人还是挺有责任心的。恩思见过二人的照片,她描述给骆冰,后者就态度坚决地让她等在一边,怕的是人多会冲撞了她。期间,骆冰还和一个人因为占位的缘故起了点小摩擦,两人犟嘴了几句,最后那个人被骆冰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退了,讪讪地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语。恩思在一旁看着,紧张到心都提了起来,骆冰却像没事似的,还冲她傻笑挥手,她嗔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也禁不住笑开了。
笑过后,她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一幕曾经经历过,一时间她感到有些恍惚,远处,骆冰还在愣愣地冲着她发呆,她急忙把目光转开,余光里恰巧出现了两个老外的身影,她赶紧给骆冰打手势,后者激灵了一下忙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两人一同迎了上去。
说实在的,骆冰感到有些郁闷。
不得不承认,没有比恩思更合适做外事工作的人了,至少骆冰是这样认为的。恩思的语言简练得体,举止优雅大方,一上来就赢得了老外的好感。骆冰站在一旁如鸭子听雷一般看着他们寒暄,自己浑若一个局外之人,他第一次对英文产生了恶感,而且还是带着一丝酸意的恶感。好在老外并没有对他视若无物,在恩思的介绍下,跟他进行了热情的握手,骆冰本想说出那句全世界都耳熟能详的“nicetomeetyou”,但看看一旁的恩思,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真怕自己一旦说了,两个老外又会顺便跟他聊点别的,到时他张口结舌的,这人可算是丢到国外去了。看得出这两个人是很和气很健谈的,从他们一上车就开始不停地跟恩思交流就能看出来,骆冰有些看不顺眼,尤其是看到恩思不时的巧笑嫣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撇了撇嘴,刚好前方有几台车参差排列着行驶,把路面挤得很窄,他抓住一个机会猛然手脚齐动,奔驰车一个蛇行闪电般从几辆交错而行的车中间挤了过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在其余三人的惊呼声中,奔驰车一个漂亮的背甩,将最前面的一辆车超在身后。两个老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车身平稳下来手还抚着胸口,显然还心有余悸。
车里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骆冰感觉很爽,是那种奸计得逞后的畅快。二十七岁的骆冰这会儿的智商完全倒退回了儿童的水准,就像一个为了得到大人的一点点关注,不惜混不吝地耍起恶作剧的顽童。他目视前方,依然能感觉身边的恩思投来的诧异和不满的目光,这让他内心里又多了些扭曲的快意。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
恩思的脸孔气得有些发白,好几次差点怒气发作。方才与几辆车擦身而过时,车身间距几不容发,稍不留神就会酿成事故,如此险情却被骆冰视同儿戏,这不由得她不心生怨怒,她几次想要斥责他,但想想后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不得已,她只好回身强作笑脸跟对方解释司机是为了争取时间快点到达,而且他的驾驶技术非常高,要他们不用担心。
回过身她深深地看了骆冰一眼,这一眼让骆冰从头到脚都生了寒意。
老外礼节性地谦虚了几句就不再言语了,可能是因为时差和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这会儿都缩在座位上显得昏昏欲睡。骆冰老老实实地开车不敢再卖弄车技,这会他的心智总算恢复到小学生的水准,一副做错了事等着挨骂的心态,也许恩思责备他几句反倒会让他心安,但整个回程她一直寒着脸,别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到了酒店,李秋和市贸的其他几个领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同列的还有新西兰代表团的几个人,大家见面后一番热烈的寒暄,然后一起进入了酒店,恩思作为翻译也跟在队伍里。骆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心里忽然空得厉害,这时肚子恰好也跟着起哄,咕咕地叫了几声,这才想起午饭还没着落呢。他问了一圈后才知道,工作餐早已发放了,这会儿不知还有没有,他持着胸卡找到餐厅,还好有剩下的盒饭,不过已经半凉了,他没顾忌那么多,捧着盒饭找了处座位狼吞虎咽吃起来,刚刚吃到一半李秋的电话又来了,让他赶紧把车开到门口,送老外去参加市里特意为外国商贸团组织的欢迎午宴。
骆冰忍不住腹诽:“还让不让我们小老百姓活了,我这饭刚吃了没几口你就又拉我的壮丁,太不厚道了。”
他只好扔下午餐,去停车场把车开到大厦门口,此时那里已经被高档巴士和轿车挤满了,李秋带着刚才那两名老外和恩思走过来,看到骆冰后先是给了他一个异常严厉的眼神,然后转过身笑眯眯地为二人打开车门,恩思随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骆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又见到恩思让他有种由衷的欣喜。
李秋上了另一台车,临走前特意嘱咐骆冰好好开车,说完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骆冰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打了自己的小报告,只是不知是他们三人中哪一个,他看了眼恩思,十有八九应该是她,他笑着摇摇头一边发动了车子,并没太往心里去。
欢迎午宴设在T市最气派的望海大酒楼,主宴会厅骆冰没有资格进入,不过好歹逮着一顿免费的海鲜自助餐,他和几个市贸的人坐在一起一通海塞,直到肠满肚圆。吃过饭他来到饭店外找了一个背静处吸烟,顺手翻开手机,发现里面有两条未读信息,分别是陈宇和许苑发来的,前者发的内容无非是老调重弹催他尽快替她报仇,而许苑的信息则只有四个字:我动身了。这时骆冰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上午宾馆门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平时的骆冰很粗心,可一旦认真起来却心细如发,这还要得益于他超强的记忆力,他稍一凝神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眼前马上浮出那个身影,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穿了一双棕红色的皮靴,鞋面上打着一条蝴蝶状的装饰扣!
骆冰闭上了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算计。他给许苑回了一条,说明了这边的情况,顺带着告诉她,自己可能要晚一点回家。
等了半天,许苑一直没有回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电话越来越少,短信内容也越来越短,想到这他心情倏然低落,往回走着走着又站住了,他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许苑唠叨她自己的事情了。
午宴进行了很长时间,闲来无事骆冰和几个司机跑到大巴车里打起了扑克,因为心情不好骆冰输了几局,便没了兴致,正要推牌离开,忽然发现恩思一个人出现在饭店门口,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什么人。骆冰想了想决定走过去跟她说几句话,这时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出现在她身旁,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手挽着手向停车场走去,骆冰看着他们上了一台路虎揽胜离开了,他黯然地收回视线,跟着又想起连恩思手机号都没留下。
他有种预感,接下来恩思不会再出现了。
果然,午宴过后送老外回到酒店下榻,李秋通知他明天不用来了,司机的活还是老邱来干,他还是回他的库房,该放假放假该值班值班。李秋话不多,但从表情来看对骆冰简直嫌恶无比,骆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没再多言。他把车钥匙交还给老邱,自己开着那台捷豹离开了,临去时他回头看了眼皇冠假日酒店,对自己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T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