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月中发工资,黎陶会把薪水的一大半寄回家里,余下的交了房租水电也所剩无几。黎陶细心地攒着钱,然后用攒起来的钱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这在很长时间里成为黎陶唯一值钱的家当。
住处地处深巷,房门又是一扇很薄的铁门,夜半时分有时被异响吵醒,想到万一有人破门而入的场景,黎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每到这种时候,她也会想想卓辰风,想想他时不时发来的那些温温吞吞又不失关怀的短信,此时身边要有个这样靠谱的人陪着,寂寞和惊惶通通都得靠边站了吧。
不久之后,一次同事组织的聚会上,黎陶认识了锋少,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同时在同事聚会上出现了几次之后,同事便开始撮合他们两个了。
看得出,锋少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但无论大家怎么撮合,黎陶就是没办法跟他走到一块,内心总隐隐顾虑和害怕着什么。
具体怕什么,黎陶说不清。到底原深海是明白人,一语戳破:“你是怕两个同样租着廉价房、领着微薄薪水的年轻人没有未来,还是心里住进了路陌军,腾不出空间来安置锋少了?如果是前者,你该重新思考出路;如果是后者,我劝你还是清醒吧,你跟路陌军更加没有未来。”
下雨的傍晚,黎陶站在窗前发呆,看着眼前的深巷污水横流,风急雨骤,污水上一朵朵水花溅起又消散,内心里一片茫然。眼下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是自己所求的吗?飘渺的未来,纠结的情感,让人说不出的懊恼和痛苦。
又一个雨夜,黎陶早早睡下。不知多晚了,电话响起,却是吴归豪的。他从哈尔滨打的电话,说他正在那边出差,睡不着,忽然很挂念黎陶。黎陶出于旧友的道义,缩在被窝里打着哈欠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一个星期后,吴归豪处理完事务,直接从哈尔滨飞到了G城。黎陶惊讶之余,礼貌周全地陪着他吃了顿饭,在大街上散了会步,欣赏了一会G城璀璨的夜色,又拐进一家甜品店叫了两杯奶茶。
吴归豪说,他现在比以前更加努力,跳槽到了一家规模更大的公司担任营销总监,同时成为原来那家小公司的营销顾问,享受着总监级别待遇。言下之意,这厮现在打着两份工,是够拼的。
“我这个人很固执,认准一个目标就不会放弃,认准一个人就会认真到底的。黎陶,我……相信我现在的能力担起一个家庭应该没问题的,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吴归豪目光灼灼,眼里有掩不住的期盼。
黎陶本能地想躲闪,“对不起,我……我有男朋友了。”黎陶一边说一边搅动着手里的奶茶,指尖冰凉。为什么要撒谎?天知道。
“是吗?”吴归豪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自嘲地笑起来,“应该的,都这么久了。”
这次以后,吴归豪没再找过黎陶,连短信都很少发了。有时想想,所谓的“认真到底”,也敌不过一个小小的谎言。
吴归豪走后,黎陶第一次向路陌军剖析内心的纠结苦闷,当然,歇斯底里不是她的风格,为了不至于吵起来,她写了一大段话,在QQ上发给了路陌军。
“对于你,我不敢爱,也没法恨,不敢奢望你的真心,也没要过你半分钱,说是小三都侮辱了那些当小三的吧?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路陌军半晌回复:“你当然不是小三,我从来都没真正占有你不是吗?我们一直都是你情我愿,相互喜欢,就这么简单,不是吗?”
“你要真的喜欢我,就不该在我一次次想要疏远,回到朋友的位置时又来招惹!招惹了又什么都给不了我!”这行字发出去,黎陶忽然有一瞬间的清醒——也许,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把她放在心上,只不过妻子不在身边觉得寂寞,就跟她玩玩暧昧。而她,一直都是咎由自取。
那天晚上,黎陶和几个朋友出去唱K,喝啤酒。最后锋少送她回家。
下了的士,脚步还是有些踉跄。凉风卷起几片落叶从黎陶裙裾下扫过,倒让原本滚烫的脸舒适了几分。锋少脱下风衣,轻轻搭在黎陶肩上,扶着她慢慢往前走。风衣上传递过来他的温暖和味道。黎陶转头看他,笑得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自己怎么就入不了心呢?
走过一个卖鱼的摊前,黎陶挣脱开锋少,摇摇晃晃地俯身看了一会。锋少轻声问:“喜欢吗?我买给你。”
“锋少你知道吗?养鱼得养两条,养一条它太寂寞,养三条容易三角恋,呵呵……”黎陶本想开个玩笑,忽然一个酒嗝打上来,胸口就有些闷痛。
许是笑容里带了几分凄惶,锋少定定地看着黎陶,“陶陶,你……”“你”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问,把黎陶送回住处就走了。
经过了秋,绕过了冬,跨过了春,又兜回了夏,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夏火正盛的时候,路陌军在QQ上告诉黎陶,他妻子要回来了。
黎陶的心毫无防备地被扯了一下。这个人,是第一个走进她感情世界里的人,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可也不算短了,要说没有入心那是骗人的。可是即便入了心又能怎样?借来的终究是要还的。黎陶从来没想过要去破坏一个家庭的幸福。于是她回了个笑脸:“太好了,我一直盼着她回来呢。”
“嗯,我女儿也回来了。”
女儿?盯着屏幕上这行字,黎陶的脸渐渐白了,脑袋轰轰响。路陌军那些讳莫如深的笑容叠加在一起,模糊了黎陶的视线。
“你女儿?刚刚出生?”黎陶艰难地在键盘上敲出这行字。
“是啊,这两天才到,家里都挂满了尿布,想故作高雅都不行了,哈哈。”
他居然还“哈哈”?黎陶周身发冷,双手剧烈地颤抖,再也敲不出一个字。在一起将近一年的时间,竟是他妻子回乡下养胎生产的一年?!
愤怒和屈辱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生生将黎陶吞没。
下班了,黎陶失魂落魄地拿起背包站起来,却看不清路,差点给放在地上的一堆杂志绊倒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马路上,脑海中反复浮现的画面,却是她和路陌军初次相遇的情形:他从街道对面幽暗的人潮中走过来,笑着说,“感觉我们好像地下党接头啊,就差弄个暗号了。”
时间是会改变人的,特别是在G城这样的大染缸,或许,这一年来所见到的他,早已不是刚认识时的他了,而自己却一直守着最初的那份心动,越陷越深。
上了公交车,在最靠后最靠里的位置坐下来,黎陶失神地望着窗外。那些林立的高楼,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那些美轮美奂的街灯,在泪水中全化作东一块西一块的光晕,模糊得一塌糊涂。
黎陶想过跑去路陌军家里狠狠揍他一顿,想过向他妻子痛陈他的不忠不义,想过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但最终,她只是独自买了两罐啤酒,在租房的小桌旁对影独酌。小桌上的勿忘我平时看着挺平和,这会儿却耷拉着头,那么忧伤。
黎陶没打电话给任何人。冰凉的啤酒一口接一口,想象着两百米之外,他的住所内一家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心仿佛被钝刀狠狠剜着。吵闹一顿,除了破坏他妻子和孩子的幸福之外,便是自取其辱罢了。这事从头到尾,其实最错的人是自己。
异地他乡,有多少这样的时刻,我们无处话凄凉,只能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自行消化,第二天人前依旧笑春风?黎陶忽然前所未有地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