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越滚越远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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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又见辰风

【黎陶日记】2008年8月2日

被人潮推搡着下了地铁,另一波人潮涌动着从身旁上车。短暂的停留过后,车门闭合,阵风拂来,舞乱了我的长发。忽然想起《千与千寻》里的海上列车,以及列车上那些黑色半透明的没有面孔的人。眼前来往晃动的人影,不就是那些失去了面孔的黑影吗?就连我自己,在这座城市泡久了,不也渐渐忘了初衷忘了感动,只是麻木地、习惯性地活着吗?不知不觉间,我竟把“我”给弄丢了。

满腹心事无处诉说,黎陶买了个本子,重新写起了日记。本子封面上,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湖面,一只小纸船在风的吹拂下,勇敢地迎着远方出发。

路陌军事后曾特意解释,那天选择用QQ的方式告知,并且“哈哈”两声,是想让黎陶尽量轻松地接受事实,将伤害降到最低。黎陶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傍晚的天幕下,看着在公交站等候的黑压压的人群的时候;走在街上,拖着一身疲惫看着天空由明转暗,华灯渐次点亮的时候;一个人在市场买菜出来,猛然驻足回望,满眼都是陌生面孔的时候,黎陶总是恍惚。

一天加了班,回到住处已经将近9点,想洗澡却发现热水停了。打电话问房东,他说昨天贴了通知了,今天要停水,你不知道吗?黎陶黯然挂断电话,是的,她不知道,孤家寡人,自己没留意,又怎么会知道。

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可以忍受独在异乡的孤独和无助。读书时一心向往的行业,真正做下来,也不过如此。

黎陶开始从梦想的巅峰走下来,理智地考虑眼前的处境。G城物价高,薪水薄,未必是理想的栖身之所,反而读书待了四年的湖城多少有些人脉,消息灵通些,或许会更有机会。

打定了主意,黎陶向湖城的同学们打探各单位的招聘消息。在报社工作的胖子师兄告诉黎陶,湖城日报正招聘记者呢,有意向赶紧。黎陶精神一振,连夜把个人资料理了一理,托胖子师兄帮忙报了名。

算算距离入职考试还有十几天,黎陶向领导告了事假,颠簸了10来个小时的车程,回了趟蓝洲。

家里新租的房子还算宽敞,二三十年楼龄的样子,客厅里还是那套红木桌椅——幼时的房子卖掉后,家里唯一能搬走的就是这套家具了,在此后长达十几年的租房生涯中,这套笨重的红木桌椅总是伴随着摇摇摆摆的三轮车,跟着黎陶一家挪了一个又一个的窝。

这次回来,弟弟黎新也已失业在家一年多了。当年黎陶上大学后,家里的经济更加拮据,父母有时打下短工,有时又自己鼓捣点小生意,收入十分不稳定,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蔡姊茗承受不住压力,曾一度劝黎新别上大学了,她在电话里跟黎陶说:“阿新太懒散贪玩了,高三了还只知道打游戏,读了也是浪费钱。”黎陶却是心中雪亮,黎新比自己聪明得多,再怎么贪玩,成绩也不差,做出这么狠心的决定,归根结底还不都为了钱。

高考放榜那天,蔡姊茗偷偷擦了一天眼泪——黎新果然上了本科线,只是破罐破摔,乱填志愿,最终只能辍学在家。

在高考结束后的五年时间里,他一会到工厂学纺织,一会到技校学计算机,学了一段时间看不到出路便又放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始终学无所成,不断徘徊在就业与失业的交替中,一失业就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机。蔡姊茗恨铁不成钢,黎新则厌恶她逼得太紧埋怨生活压力太大,两人三天两头吵架。这场景,这次第,饶是黎陶在外头过得如何凄惶,回到家来却是一句苦水都倒不出的。

卓辰风知道黎陶回来,约她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久别重逢,都挺高兴。离开校园两年多了,他依旧神采奕奕,眸子清澈如水,相比之下,黎陶神情间不知不觉已携了几缕风霜。

“在外面不容易吧?回来考个老师吧?”卓辰风说。

黎陶不禁哑然失笑。在外面这两年,每次蓝洲有学校或事业单位招聘,卓辰风总会发信息告诉黎陶,黎陶兴致好时就回个“知道了”,懒散时一个字都没回过,至于回蓝洲应考,自是一次都不曾有过。卓辰风却乐此不疲。上回春节回家见面时,卓辰风拉着黎陶,从蓝洲的海滩如何美丽景色如何怡人,到回蓝洲发展的种种好处很是费了一番唇舌,黎陶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便悉数抛之脑后,不想这次刚落座,某人又旧话重提。

这家伙,果真是顽强的小强君啊。

只是,蓝洲哪里是黎陶能落脚的地方?这里的压力大得能把人埋了。单纯地把未来压在一份爱情上,这个赌注太大,黎陶怕自己输不起。

回去的时候,卓辰风开着摩托搭着黎陶。一开始黎陶只是隔开一点距离,轻轻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卓辰风开出一会儿,忽然停下来,抓住黎陶的手往前伸,放进了他的口袋。黎陶的身体因为前倾,也顺势靠在了他的背上。

“蓝洲晚上风大,又快秋天了,车一开还是挺凉的,这样暖和。”卓辰风没有回头,话说完发动引擎继续开车。

彼时他套着蓝色风衣,口袋很暖,背脊很宽,黎陶靠着他,一颗漂浮的心竟莫名安定下来,手也就没舍得抽出来。

“不是这里,要下一个路口往右拐。”车停下来,黎陶四下望了望,出声提醒卓辰风。

卓辰风疑惑地说:“下个路口?上次你不是说你家住这里吗?我认路很厉害的,你不要忽悠我哦。”

对上卓辰风晶亮的眸子,黎陶一时语塞。

“是你搬家了吗?”卓辰风又问。

“哦,不是,我晚上有点路盲,一时看错了。”黎陶边说边下车。

卓辰风迟疑了一下说:“陶陶,我能去你家坐坐吗?你怎么从来不请我上去啊?”

黎陶挠了挠头皮,打了个哈哈,“这个嘛,下次,下次吧,今天太晚了,那个……我得赶紧回去了,哈哈。”

黎陶胡乱诌了几句,急急往以前那个“家”的路口钻进去,直到卓辰风的车开远了,才又慢慢出来,往现在的“家”走去。

“我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经常搬家,有时回到蓝洲,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家里人出来带路呢?我要怎么告诉你,我家担子很重,如果我自己不足够强大,以后谁跟我在一起,都只能跟着熬苦日子了?真知道了这些,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就算爱情真的伟大,你接受了,你家人又怎么接受?”衣袂猎猎,长发乱舞,夜风夹着大海的湿气迎面扑来,扑得黎陶一颗心飘摇不定,起起落落。

第二天启程回湖城。车刚开动时,黎陶收到了卓辰风的短信:“心死两相依,知己所言真,人在尔旁站,饥饿去无食,故人想永共,还来还要走,至死都相遇。每一句都是一个字谜,你猜猜。”

卓辰风是理科生,这种桥段八成是网上找来的,只是黎陶懒得搜索了,直接回复:“不懂。”

他又回:“你猜猜嘛。”

黎陶撇撇嘴,“不猜。”

卓辰风有种计划落空的挫败感,“唉,服了你!谜底是‘忘记你我做不到’啊。”

黎陶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谜底微微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