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黎陶心潮起伏,如同车窗外的山脉高低连绵。片片白云在蓝天里遨游,仿佛承载着满满的问号,黎陶幻想着,等走到某个时间路口,关于未来的答案就会从云端乘风飘下,欣欣然落在她的掌心,它晶亮如雪,又带着火苗的炙热。追着梦想的脚步出发,黎陶觉得自己很勇敢。
颠簸了七八个钟,终于到达G城,进了市区,已是暮色四合。路陌军如约来接。两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在人潮中辨认着彼此。
G城的人可能比蓝洲的十倍还多,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接上头了,迎面走来,路陌军一边帮黎陶提行李,一边说:“感觉我们好像地下党接头啊,就差弄个暗号了。”
黎陶忍俊不禁。
路陌军长相真不敢恭维,还有些微胖。但看着不像坏人。黎陶一路忐忑,等踏入路陌军的出租房时,半路上安抚自己的话却全被惊悚打飞了。眼前这居室不过二十平方,一厅一房,厅与房之间只隔着一道布帘,虽然厨卫俱全,却都局促得很。
黎陶啊黎陶,你胸不大怎么脑子也长草啊?千里迢迢跟着陌生网友回出租房,这是你一个良家妇女能做的吗?这下好了,撤出去口袋里没几个钱,工作又没着落,不撤这里也没法住,天啊!黎陶内心哀嚎着,站在门口拿眼瞅了瞅路陌军。
路陌军会意一笑,说:“今晚我在厅里睡,房间给你。”说完真的把黎陶的行李提进房间,自己拿几件衣服往客厅地上一铺,说:“时候不早了,你大老远搭车过来也累了,早点睡吧。”
那晚夜色如水,从窗台流泻进来,洒满地板和床铺。黎陶明明很累,头脑却异常的清醒,心里总担心着路陌军会不会突然冲进来图谋不轨。手心一度紧张到冒汗。但一夜下来,布帘只是随风轻轻拂动,并没有被掀开。天蒙蒙亮时黎陶终于扛不住迷糊睡去。
醒来时日头已高。路陌军正在淘米。看到黎陶,他一边淘米一边说:“我猜你这次找工作肯定顺利,今天是2006年6月6号,六六大顺呢。”
黎陶笑,满心明媚。
从那天起,黎陶上网把G城所有的杂志社资料都下载下来。这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大城市,各种知名的、无名的媒体以各种姿态蛰伏在这里,每天都有传奇上演,每天都有梦想消亡。但凡像黎陶、像路陌军这样需要机会的人,总得来这里碰碰运气。
整理出的报刊杂志不下百家。黎陶把它们的简介、地址和公交路线详详细细地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每天清晨抱着一沓精心制作的求职材料出发,晚上回路陌军住处休息。
六月的太阳张牙舞爪热情似火,很快把黎陶全身亲吻成了“黑妹”。看似柔弱的黎陶,一旦固执起来,那也是顽石一块。
整理出来的这些杂志社,其实都没有对外招聘,黎陶完全是上门自荐,机会微乎其微。跑了两个月,一百多家杂志社一一跑遍,得到的却都是礼貌的拒绝,有些客气点,就让留下简历,说有需要再联系。
跟冷冰冰的求职形势相比,黎陶和路陌军的关系却渐渐热络起来。看他在地上睡了几晚,黎陶过意不去,一句话在喉咙里打了几次弯还是吐了出来:“你这床还挺大,要不……要不大家分两头睡吧。”
“好!”路陌军答得倒是坦荡又干脆,当即爬上床,在另一头躺了下来。
路陌军很健谈,任何一个话题开了头总能滔滔不绝。两人常常卧谈到深夜。有时他们也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路陌军问黎陶:“你拍拖了吧?”
黎陶说:“没呢。”
路陌军说:“分手了?也对,就要毕业了,多半都分了。”
瞧这话说的,难道到了大学毕业,恋爱不是现在时也必然是过去时,就不能是将来时?黎陶呵呵干笑两句道:“我还没拍过拖呢。”
路陌军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轻飘飘地来了句:“哦,难得。”
难得?黎陶琢磨不透这话是褒还是贬,便也懒得琢磨了,转而兴致勃勃地八卦回去:“你女友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一句话把路陌军问得没了声响。这家伙也没女友,还是背着情伤?黎陶很有爬到另一头去研究路陌军表情的冲动,想想似是不妥,只好忍而不发。
就在黎陶以为路陌军已然入睡时,路陌军的声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她跟她的大学导师还在暧昧不清,我们没正式分手,却也很久没联系了,我就当这是她分手的方式吧。”
“啊?”黎陶张大嘴巴,“啊”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安慰。听他的语气,这情伤伤得还不轻啊。
把所有目标单位都跑遍了,也没有一个愿意敞开大门的,翻遍了各种求职网,也没找到其他满意的工作。黎陶终究没法在G城待下去,但好不容易才出来,难道又回蓝洲?思前想后,黎陶决定去湖城碰碰运气。那是她读大学的地方,同学多,说不定有机会。
临行前一晚,黎陶和路陌军喝了一点啤酒。依旧卧谈到夜深还兴致勃勃。不知什么时候,路陌军已经睡到了黎陶那一头。等黎陶意识过来时,猛地吃了一惊。
“看你吓的,怕我吃了你啊?”路陌军用一只手肘撑起头,看着黎陶似笑非笑,眼神晶亮如星子。
“你敢!”黎陶被看得有点心虚,转过身背对着路陌军。
“你看我敢不敢!”
路陌军话音停了一会,黎陶感觉到他的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就又离开了。黎陶心跳如雷,既怕他有下一步举动,又隐隐怀着一丝期盼。半晌,他们都没有再作声。
“黎陶?”
“呃?”黎陶转回身来。
“以为你睡着了。”路陌军笑了笑,掌心忽然覆上了黎陶的手背。
黎陶呼吸慢了半拍,一时竟没有抽回。皮肤仿佛在瞬间变得薄如蝉翼,黎陶能感受到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感受到他轻微的摩挲,甚至感受到他掌心的血管在轻微地跳动。这是黎陶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触感变得如此敏锐,此后即使和他、和别人发生了更亲密的接触,也远没有这一次如此颤动心灵。
“我告诉我一个兄弟,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如果我现在没有女友,肯定会追她。”路陌军的声音像一只蝴蝶,在黎陶心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黎陶没有答话,由着他握着她的手睡了一夜。
分别时路陌军叮嘱黎陶,不要跟别人提起他们曾经同床共枕的事,“这世界,有一半人的心思,另一半人永远不懂。我们一起睡了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这事说出去没人理解和相信的,我怕别人误会你。”
黎陶点点头,提起行李袋就走了。她想他真是一个好人,要是他女友知道珍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