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丁海刚背着电脑包往工地深处走去,时值隆冬,天寒地冻。他从大门口走进来,穿过两三百米的泥结碎石公路,这是开发区初期修的便道,用了几次就废弃了。因为,旁边的白沙溪把路冲断了好几次,开发区就另修了一条。
丁海刚走完这条便道,就收起了思绪,专心走路了。他拐上了一条三尺宽的石板路,这石板路不是满铺的,稀稀拉拉的铺着青石板、混泥土空心板、人行道砖。人走在上面像下跳棋,稍不注意就会踩空,两边是浅水藕田,藕田里残留着千万支焦黄的藕杆,藕杆上居然还有一两片卷曲的残叶,在寒风中颤抖。
因为徒步前行,丁海刚没有感觉寒冷,身上反而出了毛毛汗。石板路直通白虎山下的白鹤村,白鹭村,白云村。杨红枫就住在白鹤村,这村子建在一个大土堆上。可别小看了这大小土堆,在北方会被以为是封土堆,封土之下必有王灵,那可是极佳的风水哟。在南方,这土堆也有说法,要结合白虎山和白沙溪整体来看,这叫啥,这叫盘龙卧虎。白沙溪是龙,这大土堆就是卧虎了,在加上高大的白虎山,这就更不得了。白鹤村四周水田环绕,白沙溪穿村子而过,多年旱涝保收,加上村民勤劳朴实,可以说在这里几百年不知饥馑,也算的上是人间天堂了。
丁海刚走进村子,有的还住着人,但好多墙壁上都用红油漆写着大大的拆字,大字外面还画了个大圆圈。有的房屋正在拆迁,村民们都只拆那些门窗框,留下木料和铝合金,其它就敲烂不要了。
丁海刚四下里瞅,那些村民也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加快脚步穿过村庄,丁海刚根据太阳的方位,按照施工图的上北干线的大体走向,他向前走着。
前面平坦的地方是水田,牛蛙养殖池塘一个挨着一个,山地全是菜地和苗木培植基地,再走还有一家养猪场。丁海刚走上一个小山包歇气,脚下的白沙溪已经拐了几个弯朝白虎山深处延伸而去。那最大的拐弯处有一座石拱桥,桥头的石缝里斜伸出一枝黄桷树,有放学的小娃娃走过,此情此景,丁海刚忽然心生一种亲切感,好像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渠河边的土镇。
这种亲切感浓郁了,就会发酵,发酵后就会变成乡愁。乡愁就会把千里万里外的游子的心揪住,叫你衣锦还乡,叫你梦回故土……叫你欲罢不能。
丁海刚不知不觉走上了石拱桥,有寒风从桥底吹上来,他四下看了看,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时候,桥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丁海刚回头一看,一个红衣女人从山上小跑过来,好像身后有大灰狼在追她。
丁海刚是近视眼,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看清了那个红衣女人是诸葛香兰,迈开大步,左右甩着箩篼跑来。丁海刚傻了,嘴里喃喃自语:这个胖胖下午不去打麻将,咋跑到山里去了?
诸葛香兰提着一个白色塑料壶,5公斤那种,四方行的壶。她欢呼着跑到桥上,惊喜地说:丁经理,你咋个在这里?难道你在等我吗?
丁海刚苦笑一声说,哎呀,诸葛香兰你别开玩笑了,我是来踏勘公路的地形。
诸葛香兰把塑料壶往桥栏杆上一墩,说,你撒谎,你一个人来看地形,你咋不带闻总工他们技术员?咋个没有背仪器?
丁海刚见女人不信,转身就走。女人却提起塑料壶跑到前面拦住他大喊;站住,你想走,先得问我这个壶同意不?
丁海刚站住了,疑惑地说,又咋个了嘛,我惹到你的壶了?
女人把壶举了举说,你咋不问问这里面装的啥子?
丁海刚说,我管你装的啥哟,诸葛香兰你就别闹了,谨防来了人,看到了不好。
好啊,来了就当证婚人,我俩就在这桥上结个婚。丁经理,我告诉你,这壶里装的是十斤包谷酒,是给我二哥打的。开火饭那天,你把他一顿洗刷了,他现在还气不过,要不是我办了招呼,他和邓二排早就来收拾你了。为了你,我麻将也没搓,一去一来走了十多里路,去山里冷饭溪亲戚的酒作坊,为的是堵我二哥的嘴巴。现在,你看到了,咸的没一句,甜的也没一句,就想走,你太没良心了。
女人越说越激动,越走越近,丁海刚不敢后退了,他已经退到了拱桥石栏杆边,脚弯顶在上面,感觉站在万丈深渊边。女人呼出一股股热气,丁海刚不知说啥好,就伸手去帮女人提酒壶,女人却闪躲开了。她飞快地拧下盖子,抱起酒壶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丁海刚一看不对,哎呀叫道,三姐,你不能这么干哟。然后夺下了酒壶。
诸葛香兰喝了酒,圆圆的脸庞更红了,好似桃花朵朵开,她说着酒话,软绵绵地倒入了丁海刚的怀里。
这,这,这咋个办呢?丁海刚抱着站立不稳的女人,四处张望。可是,就这么怪,你越怕鬼,就会撞上鬼,前面一声喇叭声,一个骑摩托车的村民过来了,那诸葛香兰反应也快,一下站直了,转身就走下了石拱桥,隐身在一颗巨大的桉树后面。
摩托车走远了,诸葛香兰笑嘻嘻地在下面喊:哎,你咋不跑呢?
丁海刚走下桥说,我又不是贼,又没有偷东西,跑啥子?
丁海刚走近了,女人放下那酒壶,忽然抱住了丁海刚说,你呀,就是个贼,我送个大箩篼让你偷,你也不偷,你是世界上最蠢最蠢的贼。
女人抱了一把丁海刚就松开了手,心满意足地打起哈哈,没想到她这么容易满足。然后提起酒壶走了。走了几步诸葛香兰回头大声说,丁经理,这白虎山风景真是好啊,山上有二十四横,峰峰都有蛮子洞,蛮子洞洞洞有瀑布,那里面既能乘凉,也能避寒,不去耍耍,这辈子就白活了哟。
丁海刚看着远去的诸葛香兰,忽然发现,她居然穿的高跟鞋,这个女人走在田埂路上,小蛮腰下的箩篼甩得好像是比老婆还凶点,丁海刚慢慢地昂起了头,直到女人消失在田野里。
丁海刚正在惆怅,诸葛香兰打来电话说,我恨是你了,你不像个大丈夫,自从官海潮来了,你走哪里都把她夹起,晚上还去散步,害得我打麻将老是输。
丁海刚说,你咋个这么不讲理呢?
诸葛香兰说,我就是不讲理,丁经理,你一个项目经理不赌不嫖,你是干不长久的。你要学我弟弟,麻将一搓,酒杯一端,歌儿一唱,啥事都摆平了。哎,我告诉你,今晚上我要来叫你老婆打麻将,你不许阻拦,要不然我就和你急。
吃过晚饭,何金花果然来敲门,叫官海潮去打麻将。诸葛香兰站在外面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丁海刚只好说,去吧,玩一玩不算啥。官海潮就极不情愿地跟住何金花走了。
半夜,官海潮回来气呼呼地说输了,丁海刚问输了好多,官海潮说五十块。丁海刚说你呀,胆子也太小了,来,我给你三百,明天晚上去捞回来。
官海潮拿了钱,还是气愤难平,说:哼,我胆子小?没有给你鄋,小时候,我经常背着四妹去爬机修所的大铁门,还带弟弟妹妹下河逮麻狼儿(蜻蜓),还到漂木上去耍水。有一次忽然落到水里,幸亏我麻利,一把抓起弟弟,又一手抓起二妹和四妹。然后就蹲在大渡河边晒衣服,还不准告诉大人。晚上一回去,老汉就问弟弟耍水没?弟弟说没有,老汉把弟弟的袖子捞起一划,手臂上就是一道白印,他抓起篾片就打。我挨得最多,即使不是我的错,我还的去陪杀场。
丁海刚笑了,说,你是大姐,弟弟妹妹出了错,当然要负领导责任嘛。不过,我老丈人也太武断了,老婆,好久我们去打一壶酒把他放翻?
呸!官海潮呸道:我老汉是个大老粗,成年累月在河上放筏子,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他不发一下威,我们几个要上房揭瓦。
就是,我父亲也是,打个娃娃像杀人,那阵仗太吓人了。
老公,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有天下午我坐在门槛上看夕阳,忽然抬头看到街那边父亲背着一圈纤藤回来了,影子拖起老长,吓得我翻身就往屋里跑。以前的老屋门槛都很高,我叮咚一声摔倒在门槛里,半天哭不出来。婆婆出来说啥子啥子?是不是老虎回来了?
这个鬼老头,七十三了吧?等他满七十四的时候,你回去打转来。
呸,不孝之子!不过,四弟生下后,他就好多了,不爱打我们了,还经常买些叶子烟和粑粑饼饼回来。
散吹了一阵,官海潮心情好了。她一边压腿一边说,那天吃开火饭,诸葛家的几个婆娘都来了,一个比一个肥,大嫂还烫了个菊花头,二嫂穿的包裙,老板娘穿的皮大衣,里面居然穿的挤B裤,惹得车总直往她胯裆里瞅。诸葛香兰说她弟媳命好,天天趴在麻将桌上,走哪里还有邓二排送。只有她的命苦,天不亮就去菜市场,娃儿都莫得时间管,哎,我听说她女儿好像有点毛病。
不可能哟,啥毛病?
真的,好像是幽闭症。诸葛香兰也不当回事。
哎呀这可要命了,你可以提醒提醒她。
又不是你的女儿,急啥?
丁海刚说,这是做好事,是积德。你可以叫她带女儿多出去走走,多和人接触,多说话。实在不行就去看医生。
官海潮嗯了嗯,忽然惊喜地说:哎,你晓得不,焦国舅那边土地还没征就去挖农民的牛蛙池,结果陪了十多万,几个老板气得抓胯。
你咋个晓得的?
刚才打麻将听的呀!
所以说嘛,老婆,适当打打麻将还是有用的。
哎,要是北总换你去B段当项目经理,你去不?
不去,丁海刚斩钉切铁地说,我去了光杆司令也不是了,会死的更惨。
是呀,我看你光靠费标也不稳当,你可以打一打车总这张牌嘛。
丁海刚说,是的,我也想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