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睡起来,官海潮伸着懒腰说:那天开伙饭,我都说了老板要来,你怎么还是进城去了?丁海刚说不晓得,反正脑壳里就那么一闪念,就不想待在项目部,就想出去透透气,我烦。官海潮说,就是,我也觉得憋得慌。怪得很,以前你在单位上当经理,我干啥都起劲,再苦再累也高兴。现在处处看诸葛家的脸色,我也烦。
丁海刚起来喝了一杯白开水,又坐回床边,忽然狠狠地砸了一拳床沿,粗声粗气的说,寝室里连一张板凳都没有,换了谁也会憋屈的。
官海潮马上跑出去,到闻总工那边的大办公室搬来一张黑色皮垫木凳子。喜滋滋地说,老公,你坐,来,消消气。
哪晓得丁海刚见了凳子气更大,厉声道:你这是个猪脑壳哟,你把办公室的凳子搬走,人家坐啥,难道站着办公?要是有人故意装怪,告到老板那里,诸葛向北又要给我们脸色了。你呀,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在几个鸡蛋上跳舞,在私人老板这里,首先要考虑人家老板的感受,然后你才活得出来。
丁海刚一席话像打机关枪,把官海潮打懵了,女人白皙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不知所措地抱着凳子,像要哭了。
楞起干啥?还不抱过去?
官海潮浑身一震,丁海刚心里也一阵揪心地疼。他在埋怨自己:都这个样子了,我还拿老婆出气,真不是个东西。
官海潮抱起凳子走了。一会回来,她的眼圈红红的,丁海刚叫了声老婆,说,老婆,我语气重了,你莫计较。以后你也多提醒我嘛。
提醒你啥子?难道我们下半辈子就这样忍气吞声了?
肯定不会的,丁海刚说,人是活的,鸡鸡是甩的。我们心里不舒服属正常现象,老板要剥削我们,我们也有对付他们:消极怠工、破坏工具、罢工都是办法。
哼,官海潮抹了一把红肿的眼说,你鸡蛋碰得过石头?
那就不硬碰嘛,丁海刚说,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没有武功,我们要学会打太极,老板对我们虚情假意,那我们就装假积极。怎么装呢?老板一来,你就跑上跑下,跑前跑后,跑左跑右,显得比他还忙,老板调转屁股,你就翘起脚儿耍,耍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耍个心安理得。
要是老板对我们仁义呢?
哎呀,当今这社会物欲横流,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板哟!
丁海刚,你说话讲点良心哟,难道费标对我们不好?
哦,费标老弟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很不错,他一个小小的股东,本来就在人家手下混饭吃,还把我们安排进来,实在是不容易。所以,对他就要巴心巴肠,我会帮他挣大钱的。
放屁,官海潮说:你放屁不晓得脸红,生疮不晓得化脓,你咋说咋有理。费标和诸葛向西吧混在一起,你帮他就等于帮他北总,不帮北总就等于害了费标,你说,你咋帮?
丁海刚把老婆拉到床边坐下说,这也简单,这就要凭心情了啊。老板对我好,我就好好干几把,老板对我装大爷,我就不尿他。闻总工说了,拿好多钱干好多事。其他工地就是参照物嘛。对于费标我也想好了,我要处处树立他的威信,特别是业主和当官的那里,宣传费标,等他羽翼丰满了就建立自己公司,搞自己的工程。就像当初帮震旦的江哈儿一样,七八年后,摇身一变,一投资就上是几个亿,几十个亿,上厕所都坐是豪车,身后美女如云,那就成真正的费总了。
那我们呢?
我们也跟着吃糖嘛!不过,我想我不会帮他那么久的,我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个搞搞神,说难听点是个尖屁股,我还有自己的一套计划——老婆,告诉你,我辈岂是蓬蒿人,总有一天,我会学那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
啊?老公!官海潮装起吃惊的样子,拉住男人说:你千万疯不得哟,我可没钱送你去八仙洞医院!
丁海刚笑了,站起来,站到红心塑框镜子前,整理起自己的衣着,准备上班去。
人啊,就该这样爱憎分明,更应该学会在黄连树下吹唢呐,苦中作乐,学会拨开迷雾见太阳。
临出门,丁海刚说,人最主要的是要认清现实,我们现在是打工仔,就应该踏踏实实上班,认认真真干事。
官海潮说对呀,昨天,我扫地,开始心里也不舒服,挥舞着大扫把像画桃符。看了看,觉得对不起观众,就用拖帕去拖了一遍。没想到,诸葛香兰那个大箩篼从厨房伸出头来说,哎呀,海潮姐,你们城里人就是有素质,拖个地还这么讲究。你不晓得,这之前,她一直是哎哎地喊我,根本看不起。我说养成习惯了,我们拖地都这样。她马上出来抢我拖帕,要帮我拖地。还夸我长得白,看起来比她还年轻。最后她问我擦了啥东西。我就哄她擦的宝宝霜——嘻嘻,让她去擦,擦多了好流口水。
哎哟,老婆,你这就不耿直了嘛。
我耿直得很,老公,大箩篼才不耿直,她经常偷偷看你,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要是以前,我早就收拾她了。
丁海刚嘘了一声:老婆,小声点,你一口一个大箩篼就不怕隔墙有耳?我们在矮檐下,要低调。
哼,就你低调?你拿二掌柜开刀,你这是低调?那天你没有喝酒嘛,那个广东猴子一鼓掌你就飘飘然了。你站在大圆桌口前,眼睛盯着天花板讲话,你,你没看到二掌柜的反应。当时,要不是他大哥诸葛向东拉住,他早把饭桌掀了。还有那个邓杂皮,把两个拳头捏得咕咕响。你呀,这些危险咋没看到?老公,其实你才应该低调,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痛。93年你在金水湾搞房地产,几十个正式职工都躲了,只有你站在龙门吊下面和讨债的人对峙,一帮小杂皮用伞尖对着你指指戳戳。你居然毫不后退,还站到双排座车前去,差点让小杂皮用开水瓶烫了……最后呢,躲运动的人全他妹的升官了,江哈儿还当了董事长,谁还记得你?
丁海刚忽然红了双眼,哽咽着说,别说了,我那时虽然傻,但是心甘情愿,那是为单位。我不那么干,几十个工人吃啥?背后的一大家子吃啥?——不过现在我学乖了,我晓得自己保护自己了。
的确,开火饭吃完后,丁海刚马上就躲起来就给诸葛香兰打电话,解释说,我拿二总说事那是演的苦肉计,是想表明一个态度,以后工作中我会以老板的利益为重,不会徇私情的。那是演戏给老板们看的。诸葛香兰一听就打起哈哈说,好啊,不过以后请你拿闻金边开开刀,我三弟已经恨的咬牙了,说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要是教训了他,我第一个给你竖大拇指。
是呀,官海潮听老公这么一说,就提出了疑问:你咋个不直接给北总解释呢?
哎呀,老婆,我这是走的曲线救国的道路。诸葛香兰去传话,北总不会翻脸,也会听进去的。
哼,靠女人去走曲线,没出息!
丁海刚无语了,官海潮怕老公伤心,马上哄他说,不过大箩篼说得也对,闻总工光说不干,是该敲打一下了。
闻总工分量不够吗?丁海刚不想多说了,站起来,背上电脑包昂首走出了寝室,走出了丝厂。出了大门,他的脚步放慢了,头也低垂起来,他又想起了和诸葛香兰的对话。
那天,诸葛香兰对丁海刚的行为也很生气。说,丁海刚你真会杀鸡给猴看,你咋个傻瓜,为什么不拿闻总工开刀呢?丁海刚说,闻总工充其量是只秧鸡,他有几滴血?选来选去,我看二掌柜在工地上一呼百应,只好逮住他了,要不然我杀谁?
诸葛香兰忽然压低声音说,傻瓜,你来杀我呀,我,我血气方刚,血多、水多……
当时,丁海刚差点没握住电话,这个诸葛香兰啊,越来越放肆了,也迫不及待了。丁海刚心里哀叹,恐怕怎么也躲不掉这个女人了。
其实诸葛香兰不丑,但她那种单刀直入的表达方式,让丁海刚不能接受,好像占着弟弟是老板,有点居高临下,好像她就是女皇,就是武则天。你想,要是丁海刚从了,那丁海刚算啥了,算她诸葛香兰的男宠还是面首?这对于丁海刚来说,对自尊心那是多大的伤害呀。
女人却没想这么多,她对丁海刚急切地说,丁经理,我是看起来胖,其实腰杆也不粗,只是有点短,才显得粗,但我可以穿高跟鞋呀。像你老婆一样,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还有,我的箩篼比你老婆大,也甩得开呀……丁经理,上个工地我就给你明说了,我不要名不要分,就想让你这个城里男人喜欢一次,浪漫一回。你却躲了,空费了我一年多时间。哼,这个工地就不行了,我一定要追到你,我要你到白虎山上去给我吹一曲口琴,在大月亮下面,吹刘三姐里面的歌,不然,我和你没完。
丁海刚慌了,说,这可不是黄桷山工地哟,现在我老婆来守着的,你别把事情闹砸了哟。
电话里诸葛香兰痛苦地呻吟起来,丁海刚劝道:诸葛香兰,我丁海刚是个一根筋,成不了大事的人,你就算了嘛!
算不了!丁海刚你抱女人总会吧,我希望你来主动来抱我一下,那怕我正在厨房切菜,你悄悄从后面来抱住,打也行,狠狠地打我箩篼——你不是说过,拥抱的最高境界是松开,松开后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情感模式了吗?
这个诸葛香兰显然是用了心,丁海刚和男人之间的瞎聊她居然也打听到了。这说明啥——只能说明诸葛香兰已经很喜欢丁海刚了。
一声鸟鸣惊醒了丁海刚,丁海刚抬起头看到一颗暖阳,暖阳下一群汗流浃背的民工,史智力正在指挥搭设办公室。他问丁海刚如何,丁海刚看了一眼那矮趴趴的板房说可以,你这么节约,老板会高兴的。
丁海刚的手机响了,是诸葛香兰打来的,他不想接,心烦意乱地朝工地深处走去。
人一旦烦躁,要学会静下心来,望望天,看看地,听听风,一切随缘。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人这一辈子,烦恼算个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