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刚被焦国舅呛走,几个管理员也跟着出来,回到这边办公室,嘻嘻哈哈地唱着,说着,忙着自己的事。
在门口,闻总工在丁海刚背后站了一会,见丁海刚久久不语,也悻悻地回了屋,关起门来收起起寝室。他选的是主卧,摆了一张单人床,感觉空旷就又去搬了一张,并排起来,想等老婆娃儿来了一起睡。然后,喜滋滋地打扫起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心想,等史智力找人安热水器时,顺便叫他把这里也接通,有了热水,那就不用像在黄桷山项目部那样,老婆来了还得带出去打旅馆。一百块一回,回数多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焦国舅谢绝了支援,但他老婆刁参谋却紧紧地抓住诸葛香兰和何金花,带到厨房摆出领导的架势,指挥着干这干那。
土灶上的饭甑子冒出浓浓的蒸汽,何金花切完了几堆荤素菜,伸了个懒腰,屁股一歪,就坐到了厨房门口的长板凳上。
刁参谋见了,马上就尖叫起来:哎,哎,何金花,还有事呢。
什么事?
给老母狗洗澡呀!刚才在办公室我就说了的,你咋个忘了?
围上围腰正准备炒菜的诸葛香兰噗嗤笑了,说,舅娘啊舅娘,我真是服你了,你就不怕把你老母狗洗感冒了?捡下便宜吃大亏哟!
刁参谋是个干瘦的女人,她的干瘦突出地体现在一张脸上,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子。她把尖嘴一努起一翘:你个死女子,就晓得说风凉话,你有四娃儿(北总)撑起,要是他给我们撑起,我哪会要你们帮忙?直接请个厨师就行了。哎,何金花,你咋不动呢?
何金花拉长了脸,去提来开水瓶,兑了一盆水,给拴在门口的老母狗洗起了澡。
诸葛香兰也瘪了瘪嘴巴,说,舅娘真会说笑,我四弟不给你撑起,你敢对丁经理那么凶?
哎呀,刁参谋尖叫一声:你咋个胳膊朝外拐了?他们处处拿丁海刚和你三舅比,不把他压着,你舅舅咋领导工作?
诸葛香兰切了一声:你干你的,他****的,怎么就影响你的工作了?
刁参谋被问得张口结舌,有点急了,就口无遮拦起说了起来:哎,你舅娘舅舅不帮,你帮那个丁海刚,是不是心痛他了?人家有老婆,可比你洋气得多哟!
诸葛香兰正把一筲箕鸡块倒进了大铁锅,一听这话,拿着长柄锅铲的她被彻底激怒了,霎时满脸通红,然后大汗淋漓。门外蹲着给狗打肥皂的何金花也惊呆了,大祸临头地望着诸葛香兰。那诸葛香兰把眼睛一瞪,锅铲一砸,大铁锅就噗嗤一声,砸出了一个洞,土灶一下窜起一股大火。
刁参谋急得双脚跳,哎哎哎地说不出话来。
诸葛香兰一把甩了锅铲,厉声说,舅娘,今天我还当你是长辈子,以后要是再瞎说,我可不认人了哟!
说完,诸葛香兰大喊一声,金花,走!
何金花应声而起,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刁参谋冬瓜奈不何就扯藤藤,朝何金花吼,你洗完了?
何金花胆怯地朝诸葛香兰看,诸葛香兰说,洗完了,就剩老母狗后面那张臭嘴没洗,你自己洗!
诸葛香兰刚回来,焦国舅就急匆匆地追了过来。他敲开卫生间旁边诸葛香兰的寝室门,进去说:傻侄女,你咋个和你舅娘见气?她是个乌鸦嘴,是个没文没化的农村妇女嘛。
诸葛香兰板起脸说:她没文化,你有文化?人家丁经理放下手头的事来支援你,你却爱理不理。说话夹枪带棒,你这么做对吗?
焦国舅被侄女说红了脸,也把头一犟:我这是有原因的呀,四娃儿经常在我面前夸丁海刚,我把丁海刚压下去了,还不是给四娃儿争气嘛。
什么四娃五娃,焦健民同志,在工地上我们要称呼职务,四娃的大名叫诸葛向北,我们都要尊称他北总。
焦国舅张大了嘴巴,气不过地点着头说:晓得了,我晓得,现在你们都长大了,翅膀也长硬了,舅舅也不认了。好了,从此后,我叫他北总,叫你诸葛香兰大团长。
诸葛香兰忍不住笑了,焦国舅瞪起眼珠说,笑啥?你心虚啥?难道你想起舅舅以前的好了?想起我给你买的粑粑饼饼了?
诸葛香兰一听这话,马上收起笑容,厉声道:哼,你啥时候给我买过吃的?八岁那年,我哭着,抱着老汉的脚要报名费,你背着一个木匠背篓挣了钱回来,从大田坎上路过,看见了,你装聋作哑不说,还说女娃娃读啥子书嘛,读得再多也是个赔钱货。三舅,有这回事没有?
焦国舅搓着一双粗大的手,扫了一眼坐在床角的何金花说,你出去,我们两叔侄说话,你一个外人不要听。
诸葛香兰却不准何金花走,对舅舅说:你心虚啥?舅舅,我今天又不找你算变天账,我就想提醒你一句,我和丁海刚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我帮他说话,是看在他帮我四弟挣钱的份上——你好生想想,上个工地,大哥和你们分包那么多工程,人家装过怪没有?四弟——就是北总,他说,简直没有想到丁海刚这么能挣钱,更重要的是,他不但团结了内部人,还把外面应付得周周到到,给我们撑起了门面。
好了,我明白了。香兰侄女,我晓得了,舅舅是个大老粗,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吃安胎的货,以后我再不惹丁海刚了,要是路上遇到了,就给他作揖磕头,最好是躲远点,自动回避。
焦国舅本想来劝诸葛香兰去帮刁参谋炒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气得甩手走了。
何金花担心把事情闹大,要去那边厨房,诸葛香兰拉着他说不去,你要去了以后我可不要你了。何金花站住了,诸葛香兰出了一口长气说,不怕,要是舅舅去搬四弟出来,惹毛了我,照样吼他,什么北总黑总,一巴掌扇去叫他脸肿。
鸟儿归巢的时候,A段项目部外面开来一辆奥迪车。一个红脸中年男人从副驾上伸出头说,谁是丁海刚?丁海刚一看这金鱼眼就晓得是诸葛家人。他客气地说,请问你是?
闻总工笑道:丁经理,你对他客气个锤子呀,这是二掌柜,大名诸葛向西,就是一声枪响后朝西面跑的那个货。
邓二排的白轿车也来了,他下车说,丁经理,你不是通知开会吗?我们来了,你还楞起干啥?
二掌柜满脸红光,浑身酒气,他甩了甩头,结结巴巴地说,开,开啥****会哟。丁经理,你,你把你单位上那一套拿到我们这里来使不灵的。有话就说,说了我好走,今晚上我还要请张局长喝酒呢。
丁海刚说,行嘛,明天业主来检查,大家不迟到就行了。
二掌柜说,业主检查关我鸡儿事?有你经理陪嘛。说完把脑壳缩进车里走了。
丁海刚铁青着脸,今天一再受诸葛家的欺辱,老子招惹谁了?
史智力走上来说,丁经理,不要怕,你一雄起他就下软蛋。二掌柜看起凶神恶煞的,其实就是个李鬼,你一亮板斧他就下跪。每个工地都是这样,一开工,他就来捞一把,捞了就溜,留下很多后遗症,总是叫别人给他揩屁股。
丁海刚心里骂道,老子给你揩,用河麻叶揩,揩你个血淋淋。
关起门,诸葛香兰想了一阵,最后还是让何金花去刁参谋那里帮了厨。天快黑的时候,何金花回来说,三姐,你那舅舅两口子真是配神了,你教训了他们,还是没记住,张总夫人和蒋总夫人来了,他们还在骂丁经理。炒猪肝时候,我提醒油少了,她就把我手里的铲子夺了,铲了几下就冒青烟,焦糊了。
诸葛香兰跺了跺脚,出去敲开丁海刚的寝室门,没想到官海潮也在屋里,她就对丁海刚两口子说,丁经理,我三舅他们是粗人,你莫和他一般见识。你看在我弟弟的面上,千万不要计较。哎,天都黑了,我们该去吃晚饭了。
好啊!丁海刚说,我请客,我们上沙坪镇去。
闻总工在外面客厅大声说,这怎么行呢?帮老板帮老板,就是吃老板穿老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走,兄弟们,诸葛团长要带我们进城,杀馆子咯!
大家都欢呼起来:走咯,吃饭不积极必定有问题,四脚爬的才走后面哟!
官海潮说不想去吃晚饭,丁海刚拉起她说,你给老板节约你脑壳有包,快点走,走慢了,是四脚爬哟。
官海潮走出寝室,走出客厅,来到外面门口皮卡车前。坐上车的诸葛香兰马上下来,把前面副驾车门打开,直把官海潮往上推。丁海刚一看气就消了一大半,高兴地往车斗里爬。闻总工却拦住他说,下面有位置,项目经理咋个来吹凉风哟。
丁海刚只好进了皮卡车的后排,诸葛香兰往一边挪了挪她的大箩篼,最后,却紧紧地挨着了丁海刚。
汽车开动了,史智力抹着方向盘忽然说:丁经理,你说老板是不是昏君了?喊我们明后天就动工,土地没有落实,分包队伍也没又去找,咋个动工?
诸葛香兰拍了一下大腿说,丁经理,找我大哥呀,他就有现成的队伍,叫他来嘛。
史智力重重地拍了一把方向盘,喇叭怪叫了一声,接着史智力也怪声怪调地说,好啊,这个工程又要走老路了,又该你们诸葛一家吃肉了!
诸葛香兰一下拉长脸说,史主管,你啥意思?
史智力把头一犟说,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诸葛香兰说,我不明白!
诸葛香兰这是装傻,其实道理很简单,史智力说这话,他是想弄一个民工队伍进来。没想到被诸葛香兰阻拦了,他心里当然不高兴。丁海刚心里一亮,心想,这个史智力因为后台硬,说话毫不客气,他倒是一个可以团结和利用的力量呀。
刚吃完饭,女儿发来短信说,她同学吃水饺拉肚子,正在住院输液。丁海刚两口子赶紧去找柜员机,把身上仅有的一千五百块钱都转给到了女儿银行卡上。然后,走路回来了。
路上,寒风刮的正紧,丁海刚缩了缩脖子对老婆说,你看到了吧,这个工地复杂得很,敌、伪、顽多方势力犬牙交错,我们是在几颗鸡蛋上跳舞呀!
跳就跳,跳累了我请你吃嘎嘎。官海潮说完,把头紧紧地依偎在老公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