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度计划最终得到车总认可,大家很高兴,兴高采烈告辞了他,走向电梯间。
一眨眼,从开发区办公楼上下来,费彪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呀,今天多亏了丁哥,要不是你巧妙化解,恐怕我还在受车总的夹板气呢。
闻总工白了一眼丁海刚说,费总,不要盲目乐观哟,压缩这么长的工期,恐怕只有找设计院来画,我可没有这种能耐哟。
好啊,丁海刚说,闻总工这主意好,闻总工,刚才,在曲主任面前,你咋不提这个?
眼看要斗嘴了,费标哎了一声说,哥,闻总工是担心,没有恶意。你这样毛起表态,其实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丁海刚说,费总,工地如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索赔工期……其实,车总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都把话递给你了,就看你咋个去勾兑了。
这,这我晓得。
晓得就要雷厉风行去落实,不然夜长梦多。丁海刚说。
想不到丁海刚对费标的口气这么直接,真有点老师的派头。闻总工马上改变了态度,笑道:对头,丁经理说得对,怪不得哥哥你25岁当队长,还带领一两百多工人去找米下锅。搞管理的和我们搞技术的就是不同,你一开口就一语中的。费总,我建议把丁经理包装需爱,让他出马,首先去摆平车总,搞定这个车车灯,把预付款拨回来。
闻总工这是在给丁海刚挖坑,丁海刚没有一点权力,咋个去搞定车总?丁海刚笑道,算了,勾兑搅拌这种大事,我们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北总他们这些老板晓得的。
费标咳了一声说,哎呀,哎呀,两位哥哥都是我请来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不要掐来掐去,我们要同舟共济。
丁海刚和闻总工都盯着费标说,掐?我们掐啥子了?!
航天路有一家中餐馆叫府河人家,听这店名就晓得是蜀都人来开的。费标把丁海刚和闻总工带去,点了几个特色菜:头碗、干煸黄鳝、脆皮鱼、麻辣鸡丁和血旺汤。
头碗装在一个酱釉大土碗里,上面是红苕粉猪肉丸子,灰白灰白,切成椭圆片,一溜盘在碗里,下面的垫菜是芋头,蒸得稀烂。丁海刚伸手夹起一块说,哎呀,我们大巴山老家也有这道菜,嫁女结媳妇那是少不了的。还有墩子和扣肉,以前生活紧张,那些东西都有数的,一桌八人,一人一块。要是有不懂事的多夹走一筷子,那后面的人就只有流清口水了,弄不好会掀了桌子,骂先人板板。
闻总工用筷子敲敲头碗说,我这个脾气好,今天你放开胆子夹,我不生气。哎,要点酒不?
费标看着丁海刚用眼色征求,丁海刚囫囵吞下块丸子说,中午工作不吃酒,以后也不吃。闻总工要喝,我给你喊两瓶啤酒来?闻总工连忙摇头,说大冷天的,吃了啤酒尿多,丁海刚就大声喊小姐拿瓶奶来。
柜台上的老板娘问啥子奶,丁海刚说不要花生的,要豆奶,烫一下。老板娘问要哪个牌子,闻总工接嘴说,哎呀,新鲜的,年龄小点就行了。
什么?豆奶还分年龄?
费标问闻总工,闻总工却低头吃吃地笑。他夹起一条鳝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说,什么是豆奶?斗奶斗奶,躶体女人搞相扑就是斗奶嘛,我怕老板娘拿一瓶八十岁的奶,万一馊了呢?!
一阵笑声,大家吃起花儿红了。还没吃几口,诸葛向北打来电话,叫丁海刚马上去开发区开紧急会议,金副市长主持,去了不要随便表态,要多看少说。
丁海刚放下筷子就走,费标要开车送,丁海刚拒绝了,他要去打的。
跨出饭店,街对面就响起了喇叭声,是史智力开的拖板鞋车。丁海刚大步走过去,拉开后排车门,没想到诸葛香兰坐在里面笑,丁海刚一愣,史智力有点讨好地说,丁经理,我们本来在金发市场买消毒柜,三姐听说你要去开会,东西也不买了,马上就来接你,赶紧上来!
丁海刚钻进车,坐正身子。诸葛香兰忽然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红红的,软软的,是软中烟。诸葛香兰扑上前去给史智力一包烟,然后给丁海刚一包。丁海刚不要,诸葛香兰就硬往他怀里塞,说这是喜烟,拿着,吃了运气好。
丁海刚还是不要,和女人打太极拳一样,两只手一来一往。女人急了,叫了声丁经理,你看不起我吗?丁海刚更慌了,露了个破绽,女人就顺势往下一按,按在了丁海刚的大腿根上,这女人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趁机抓了一把。丁海刚头一昂,感觉被一张巨大的网包围了。
史智力不时瞟着后视镜,帮着劝,说收下嘛,一般的人三姐会这样?
丁海刚直点头感谢,说自己不抽烟,拿去也是浪费。诸葛香兰说你不吃,可以给别人散呀,项目经理没烟咋行?
香烟还放在大腿根上,被顶得歪七倒八,丁海刚心里很纠结,他的自尊心在作怪,觉得收下这包烟就等于接受了女人的施舍,他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丁海刚发愣,诸葛香兰哼了一声,又要伸手过来,丁海刚赶紧把烟抓起来装进口袋说,那就谢谢三姐了。
女人又哼,说,这么好的烟你还看不起?一支烟就是一斤泰国香米哟。以前,我的老师关在牛棚里,烟瘾发了,我们几个学生满街去给他捡烟屁股,他拿到一把烟头简直当过年,说三个烟屁股当个肥鸡母。
丁海刚说是的,小时候我也捡过烟锅巴,捡过甘蔗皮,捡过桃子李子的核砸了卖给供销社,我带着我妹妹去化肥厂捡二煤炭——就是煤炭花,我们一个暑假捡的二煤炭堆满了床下,后来还不得不把床用砖头垫起来,一个冬天烤火都用不完。
史智力极力附和,说这些活他小时候都干过,还去木材加工厂偷树皮,差点让带锯一剖两半。
提起往事,哪个都可以写一本书。诸葛香兰叹到,还以为就我们农村恼火,没想到你们吃供应粮的也这么艰难。
嘎吱一声,史智力踩下个急刹,说,哎呀,到了。一说起往事就滔滔不绝,丁经理空了,组织一下嘛,我们成立个麻协会,空了我们好好摆谈摆谈嘛。
丁海刚又说不会打麻将,诸葛香兰歪起火辣辣的双眼说,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不会就学,我来教你,三分钟学会,五分钟赢钱。
丁海刚笑了,下了车快步跑去,刚进会场。会务组的人就把大门关了,丁海刚暗自庆幸,赶紧签到。看这架势,这个会要收拾人的,他的心思一下收回了。
会场黑压压坐满了人,主席台上的人表情严肃,好事大难临头了。会场气氛十分压抑也十分吊诡。
金副市长在主席台上用指头敲敲桌子,开始讲话了。他义正词严等于是训话,大概不想一直做恶人,讲了几句就让铁局长发言。
开发区公安局长名叫铁兵,五短身材,平头,但目光如剑,不怒自威。
铁局长字字铿锵:今天这个协调会我就强调一点,工程建设要搞,土地也要征。但是,农民的正当诉求没有穷尽,我是不能随便抓人的。若逼我去抓,那就是把兄弟架火上烤,极不人道,也是不可能的。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提醒在座的老板和没有来的老板,一定要慎重哟。农民阻工,你们不要去打打杀杀,自然有人出来管。谁管?该公安公安,该国土国土,要是哪个把问题弄复杂了,我是不会给他揩屁股的。我铁兵虽不懂工程,但我对工程抱有美好的希望,希望我们开发区的建设多快好省,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我就不谦虚地说一句,我也是常委之一,你们的项目,我可以保驾护航,也能在综合治理上一票否决的。
铁局长说完就让施工单位一一发言表态。丁海刚扫视了一下会场。B段代表是北总,他一直躲在后排角落玩手机,为什么项目经理焦国舅不来呢?
轮到丁海刚发言,他言简意赅表了态。北总是最后发的言。他满脸堆笑,大讲工程进度,讲曲主任的指示,说一定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有人在讥笑,诸葛向北太蠢,这种场合咋个把曲主任抬出来?今天这阵仗连傻子也看明白了,曲主任和金市长一个吹唢呐,一个吹萨克斯,表面上调子是一个,但表达的却是不同的诉求。
但金副市长还是破例鼓掌叫好,说,同志们啊,开发区是块试验田,市委派我分管,我要保证它结出经济和法制的硕果,希望大家配合哟。好了,协调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大家站起来准备离开,金副市长忽然抓起话筒又说:另外,对于今天迟到的缺席的,每家罚款一万,犯上三次就逐出开发区,三年不许来投标。
会场起了轰动,好像平静的池塘投进了一块石头,翻起了一阵阵涟漪。丁海刚心想,开发区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会后,丁海刚躲到厕所去给费标打电话。诸葛向北跟进来,叹气说,丁经理,形势严峻啊,你看懂没有?丁海刚收起手机,掏出麻雀儿对准小便器抖道,请北总指教。
北总方便后,一声不响地走了。丁海刚马上给费彪打电话说,北总财大气粗,喜欢抛头露面,你就让他露嘛。费标问为什么,丁海刚说就像那些女明星一样,露来露去就露上了瘾,最后把毛都露出来,就露丑了。费标嘿嘿几声,丁海刚说老弟,我原想带个施工队来和你联手搞点工程,一看这架势就泄气了,一群饿老鸹都盯着这块肥肉的,恐怕轮不上我们了。
费标没应声,丁海刚的心就渐渐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