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无边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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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就要睡这间房

这是一家小按摩店,屋子狭窄而阴暗。丁海刚走进大门就四下扫视起来,除了大厅,也就三四个包间,整个房间充其量有七八十平米。包间更狭窄,除了一张单人按摩床就是墙壁上的一盏红光壁灯,床边的走道仅能侧身而过。包间里充满浓郁的怪味,仔细闻,能闻到廉价的欲望和激情。再用点心,还能闻出一群低收入的公务员、小干部、小生意人、民工头等低下层人的遗留物气味。闭上双眼。你似乎可以感觉到这小小包间里,多少年来,一张张皱巴巴的纸币进进出出和饱含欲火的眼光激情乱射……

丁海刚完全没了兴致,忽然心生怨恨:闻总工把我带到这鬼地方来,说明了啥?说明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我在他眼里难道就是这个水平?但也说明闻总工的格调之低——啊,原来你口口声声的大世面,却是在这种肮脏阴暗的小地方!闻总工啊,你也是徒有其名呢!

丁海刚没有了消费的兴趣,渐渐感觉中了闻总工的计,埋怨自己怎么就跟这个人到这地方来了呢,真是掉身份啊!

按摩小姐站在床边盯着丁海刚,见他的脸色飘忽不定,就不敢多说话。直到丁海刚翻了个身,长长地出了口气。杨红枫往下扯了扯自己露肚脐的红皮衣,堆上笑脸说,要不,我上床来给你按,需要力大,还可以用脚踩?

被小姐踩在脚下,这种男人也太倒霉了吧,丁海刚心里想着,厌恶地摆了摆手,坐起来说:算了,你出去吧。

小姐问出去干啥子,丁海刚说想干啥就干啥,小姐说想干啥就干啥是啥?丁海刚有点不耐烦了,说,去屙泡尿。女人忽然拉下自己的裤带说屙不出来来,丁海刚说站着屙,屙不出来就抖几下。女人瘪了瘪艳丽的红唇,觉得丁海刚的话一点也不幽默,嘟起嘴,翘了翘。但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子,“切”了一声,出去了。

按摩小姐一走,丁海刚马上就给费标打电话,叫了声弟弟说:我现在决定了,决定继续干,工资多少无所谓,但有个小小的想法,老弟,你得给你海潮嫂子安排个活路。

费标在电话那头楞了,说,嫂子在蜀都的生意不做了?她?

丁海刚说,我也不晓得哪河水发了,她可能不放心我,坚持要来工地。守就守吧,她不让我自由,我就不让她自在。

费标笑道:哥哥又在假打了,你和嫂子那么恩爱,是我们的模范呢,你莫拿老弟我开涮哟。

丁海刚说,不涮坛子,老弟是真的,你嫂子可能是听到了啥风声,老板也不当了,一口咬定要来打工。你能不能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费标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稍显为难地说,要不去伙食团?只是——只是诸葛香兰是伙食团长,她一直干着的。

这下轮到丁海刚笑了,他大声说:你嫂子呀,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乌纱帽,他是来监督我的,好,你就让她进厨房去,让锅碗瓢盆帮我对付她。

费标语速极慢地说:北总是他三姐背大的,两兄妹感情很深,现在北总成气候了,大家更是让着诸葛香兰。

丁海刚说,哎呀,我晓得,我也懂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相信你嫂子会和诸葛香兰搞好团结的,一般情况她会听我的指挥。

费标笑了,挂了电话。

这边刚安排好,官海潮的电话又来了,说,老公,你在哪儿?我下车了,进了丝厂大门,看到北干线B段项目经理部的吊牌,蓝色大字,黑框框。门口摆了好多个轿车,几个男人都瞪起二筒看我,色眯眯的。

丁海刚说继续朝里走,走进去五十米就是我们A段。说完,丁海刚起了床,大喊闻总工,闻总工在隔壁的包间里嗯嗯地答应着,说我正忙,脱不了身呢。丁海刚说了几句,就甩下他走出了按摩店。

出来打的,钻进车里,丁海刚给司机说了地方,然后催开快点。司机笑道:没事了,都离开作案现场了,警察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丁海刚笑了。

赶回丝厂,丁海刚找到老婆官海潮,热情地介绍起来:我们租的这两套房子,都是三室一厅,右边是办公室和宿舍,左边是伙食团和宿舍,有三百多平米。费标说是北总租的,丝厂的张总蒋总是他的老熟人,租金相当便宜,但暗地吃了两万多回扣。

官海潮拖着个大黑箱,满脸红润,她盯着丁海刚说,我不想听这些,你说说你自己吧,匆匆忙忙的,你是从哪个逼旮旯跑回来的?

丁海刚没有正面回答,拉过老婆的拖箱就朝次卧走去,说,这间屋好,虽然小点,但紧挨着卫生间和厨房,方便。

官海潮却瘪嘴说,傻子,这不是次卧,堂堂项目经理咋来住佣人间?挨着卫生除了拉稀方便就是偷嘴了,哎,你想偷谁的嘴?

哎,丁海刚正色道:莫乱说,偷嘴,偷啥子嘴?

哼,官海潮白了老公一眼:别装了,慌慌张张的,以为我不晓得?

你晓得啥子?你咋个见面就怀疑我哟?丁海刚叫苦不迭。

那你为啥子打迷踪拳,问你从哪里来,为啥子不回答?

哎呀,老婆,我现在就正式回答你:你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你这是三个哲学问题,太复杂了。不过我还是告诉你,我从工地来,路上没有遇到美女,你放心,连一条母狗都没有遇到,我是奔你而来,我想和你一起奔向远方!

哼,官海潮瞟了一眼老公,丁海刚就嘘了一声。官海潮说,你嘘个屁。官海潮忽然哽咽:老公,看这这些,我想起了94年在青山市,开发商跑了,你被追账的几个老板打了,结果你倒安逸,睡到医院去躲运动,我却搬着大大小小十二个箱子回基地,全是********碗瓢盆和作料瓶,叮叮当当的,你不晓得一路上好惨啊,搬上搬下——是往车顶的货架上搬。那晓得坐的又是个黑车,半路上又把我们乘客卖给了,幸亏我逮住司机不下车,司机只好和我一起往另一辆车上搬,搬着搬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丁海刚一把搂住老婆说,好了,这里的老板不会跑,我也不会再丢下你,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你放心好了。

官海潮用肘子拐了一下老公,挣脱出来说,不许说傻话,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是啊,是啊,好日子还在后面。二十年前你说,挣到二十万就给我讨个小,现在都两套房子了,我一根毛都没见到。老婆,你不能也学那些老板,开空头支票嘛。

说得好,老公,你既然明说,我也不暗来。实话告诉你,我一个人在蜀都成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我过来就是为了监督你,守着你,我不能眼看过好了,让那些狐狸精、****把你拐走了,我要捍卫我的幸福。

丁海刚心里一热,又搂过老婆说,我从处长落难成了打工仔,没权没势的,谁会看得起我哟!

还有钱呀!哼,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你一个月几大千,你会自觉?

好,好,好,我自觉。我瘸子进医院,我治脚!

官海潮拉着老公从佣人间出来说,你现在不是在单位了,又不挣表现,为啥不能选一间大的寝室?

丁海刚跺脚叫老婆小声点,人在屋檐下也要自觉,我现在不是丁处长,你也不是老板娘,你是工地上的一个炊事员,我们都要把位置摆正,要不然在私人老板这里是混不下去的。

外面传来汽车声,丁海刚说三姐她们回来了,你小声点。

三姐?是不是诸葛香兰那个肥猪?

丁海刚不开腔,官海潮踢了他一脚说,哎,你说话咋这么肉麻,啥时候有个三姐了?丁海刚心里直叫苦,天啊,你咋不把我老婆留在蜀都市嘛,她一来,这工地上又会鸡飞狗跳了啊!

外面汽车停了,传来一阵爽朗的哈哈声。丁海刚说那就是诸葛香兰,老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请你也叫声三姐,其实这个女人还是耿直,开口就是哈哈,没有坏心眼。费标说北总是他三姐背大的,对三姐很尊重,这工地上最跋扈的舅娘都得让着她。

诸葛香兰的脚步声临近大门了,丁海刚拉了一把老婆官海潮说,求你了,现在我们是借屋檐躲雨,一定要忍哟。

官海潮表情复杂地看了老公一眼,说,不管你咋说,我就要住这间屋,这里有阳台好晒衣服,外面是草坪,窗台上还可以养花,要是你不敢住,老公,我马上就拖起箱子走人!

老婆啊老婆,这可不是在震旦公司哟!

呸,别提你那卵公司,你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却害得你出来帮私人老板,提它干啥!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丁海刚跺脚说,辞职是我自愿的,选这小房间也是我自愿的,我是想这小屋子外面是大路,人来人往比较安全。其实,搬家前史主管和三姐都劝我住这主卧室,我说主卧大,就做集体宿舍嘛。老婆,其实私人老板也是人,只要你对他好,他也会对我们好。

算了,官海潮说,一根筋,你早就被震旦公司洗脑了。你替老板着想,老板呢?给你涨工资没有?

涨了。丁海刚跺脚说。

涨了多少?

三千。

我呢?

你一千九,千万不要嫌少,你只比三姐少一百块钱。

咚咚咚,有人敲寝室门,丁海刚说请进,官海潮忽然一把抱住老公亲吻起来。推开门的诸葛香兰一看就笑了,拍打着大腿说:哎呀,哎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在吵架,原来是经理夫人来了,海潮姐,你们继续,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