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大门口日这段泥结碎石路,因为行人经常踩踏,结了一层壳,不易积水,也不易翻浆,比较好走。但走过这段路就是菜地,菜地间是田埂,田埂上长满了野草,野草上挂满了水珠。丁海刚走进菜地,长水靴就粘满了泥巴,越走越重,就像穿上了潜水员穿的铅底铜头鞋。他走上田埂抬起脚去扫那些野草,希望上面的水珠把水靴洗干净,那晓泥水钻到鞋里,黏糊糊的更不舒服。
四顾茫茫,寒风嗖嗖,工地鬼影子也莫得一个。丁海刚忽然埋怨起来:丁海刚啊,你这是为什么嘛,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又能躲得了什么呢?
丁海刚本想穿田埂上到前面那条机耕道,顺着机耕道就可以走进白虎山的深处。想起那天在石拱桥遇到诸葛香兰的一幕,他心里就痒酥酥的。抬头看到山上绿荫里的红房子,他知道,那是杨红枫的家,他的心就换上了另一只痒,也是那么极具诱惑。
丁海刚掏出手机问杨红枫在哪里,女人说雨兮兮的还能去哪儿?在店里猫着呀,你来嘛,这里好热火哟!
丁海刚说不,我正在白虎山下。我都看到你的红房子了,我想去那里热火,没想到你不在家,那就免了。
女人马上兴致勃勃地说,哎呀丁经理,你顺着机耕道上去嘛,上面清净,全是些留守的妇女儿童,不要怕,我马上就回来。
丁海刚笑道:你吹吧!
女人笑道:真的,上面没有外人,全是我的亲戚。丁海刚说那我更不敢去,要是哪个喊一嗓子,你男人冲出来,那我跳到黄河洗不清。
女人听了这话,好像挨了一巴掌,哭兮兮的说:你认得我男人?他是不是到工地上耍酒疯了?
没有,丁海刚想起那天的情景说,没有,其实你老公不喝醉还蛮不错的。他自我介绍了,还叫我老表,要我帮他找个活儿干。
女人噗嗤一笑:哎呀,他把谁都叫老表哟。丁经理,老表是骂人的。俗话说,老表指望老表好,死了老表讨表嫂,他在咒你呢。
哟,丁海刚说,原来是白虎山的黑话。哎,你也教我几句嘛,免得我以后再吃亏。
女人说,好,我马上回来,你一定要等着。
丁海刚慌了,说算了,天也不早了,等哪天有空,我约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海刚回头往丝厂走,边走边笑。骚扰杨红枫,纯粹是为了香一香嘴巴,逢场作戏而已。想起她那个浑身酒臭,双眼无光的男人,丁海刚的心里就恶心,他怎么可能去她家呢?家里做是笑话!
丁海刚过雪山草地一样,拖着两脚泥回到项目部,正好史智力开着拖板鞋过来说,他去沙坪接诸葛香兰。闻总工从副驾上伸出头说他要去买卫生纸,还要去给新来的测量组长杨大学买计算器。汤结巴也在车里挥手,二娃在低头抽烟。
站在门口,丁海刚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丁海刚啊,你做贼一样躲到工地上去,你看人家这些人,想耍就耍,大张旗鼓的。你怕啥嘛——还费标,叫你找点人来,你一点不上心,结果诸葛向北就找来了,还是测量组长,人家以后就更好搞假了。
回到办公室去耍电脑,忽然停了电。楼上的唐爪爪就饿嘘嘘地闹了起来:日鬼了呀,怎么停电了?
丁海刚本想出去呵斥连声,但走出去却不想得罪人,就去二级配电室查看。里面一个黑脸大汉正在上保险盒,丁海刚咳了一声说,师傅,这电是几相几线?
黑脸电工回头说,灯亮就行,我才不管那么多。
这个电工不懂安全施工的“三相五线”制,说明电工是个Y货。丁海刚问他是不是漏电保护器跳闸了?电工说,接线柱都烧焦了,老板舍不得换,早晚要出事。丁海刚说这怎么行?马上掏出打电话就叫史智力买。
史智力一听买东西就高兴,对丁海刚也客气起来。因为一采购东西他就可以吃点小回扣。其实,丁海刚这是故意给他创造机会,是在巧妙地团结他。
黑脸电工一听丁海刚这口气,马上合上电闸,出来给丁海刚递烟。客气地说:我是丝厂的电工,叫李光棍,是张总的司机。哎呀,以前的项目经理一颗钉子都不敢买,你居然敢叫史智力去采购,真是有魄力啊!
丁海刚摆摆手,谢绝了李光棍的香烟。李光棍忽然压低声音说,以后需要啥不用去买,丝厂多的是。
贼!丁海刚心里喊了一声,但面子上还是客气地谢绝了。回到办公室,丁海刚打电话问史智力,李光棍这个人如何。史智力说,他和二掌柜穿的连裆裤,是条老贼。嘴巴上说免费当项目部的电工,其实是想分包弱电工程。
哦,原来如此!丁海刚心里就有数了。
雨停了,忽然烟雾弥漫,两个保卫在大门口烧垃圾烤火。丁海刚走出去叫他们把火灭了,叶老头却哼了一声。
唐爪爪翻起白眼说,我二爸当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长,从来没有人给他这么说话,你算老几?是不是看我们穷?告诉你,我二爸可不穷哟,有十几亩果园,县开发区一占那就是几百万哟!
丁海刚脸红耳赤尴尬不已,幸好李光棍过来把他拉回了办公室。
李光棍说,算了,这种人惹不得,是老板的耳目。以前几个项目经理都是被他们整走了的。
丁海刚有点气馁,这工地上全是北总的人,以后的工作咋搞哟。
李光棍在办公室哑坐了一阵,无话找话地说,明年才是龙年,今年雨水这么多,真是有点反常啊。见丁海刚没有搭话,他抽完烟就骑上摩托车走了。
丁海刚锁上门,朝丝厂走去。没走一会,北总来电话问他在哪里,丁海刚说正往丝厂走,今天下雨,我让兄弟们买日常用品去了。北总说,新来的那个杨大学是正牌大学生,我花了大价钱的,要优待他。就把你隔壁的主卧给他,牵上网线,再给他买张小办公桌。你告诉他,三天内要把征地红线放出来。丁海刚说这恐怕有点难,现在还没弄到国土办的征地图。
北总说,我也莫得呀,丁经理,要不我明天去给你找?
丁海刚听出了北总的讽刺,但他也装起了傻。说,那行吗?我听国土办的人说,他们只买二掌柜一个人的面子,你去行不?
北总咳了一声,话锋一转说,便道那边咋个那么慢?是不是史智力在闹情绪?
丁海刚说,不会吧,临时用地业主不管,叫我们自己去和农户协商。
那就协商呀!怎么还不见行动?
丁海刚说:我和史智力去协商了,十万一亩,复耕费另外算。我也给你汇报过,你说高了,你另想办法。
诸葛向北怔住了,有点生气地:算了,算了,这事你不管,让我二哥去处理。邓二排是当地人,他有办法对付那些哈脓包。
好,丁海刚重复着说,我不管,我不用去对付那些哈脓包。
挂了电话,丁海刚就明白了,保卫果然在监视。老子前脚一走,北总就打电话来追问。不行,这两个哈脓包我一定要收拾!
回到寝室,丁海刚就说起了两个保卫,官海潮说这好办,三姐说他俩逼嘴巴好吃,又不遵守时间,你就学刁参谋,贴一张用餐时间表,来收拾他们嘛。
丁海刚脱下湿衣,挂在墙上,看着皱巴巴的衣服说,哎,我真不想和这些保卫动气,可不动又不行啊。
官海潮拿来干净衣服给老公穿上说,别气了,我赢了一百八十块钱。你说,想吃啥?丁海刚说算了,想起那两条狗我啥都吃不下。
官海潮故意逗她:啊,两条狗?大黑小黑怎么惹你了?
丁海刚不开腔,官海潮抱住他说,别生闲气了,不消你动手,马上就有人要收拾他们了。
谁?
大箩篼呀,我听诸葛香兰在厨房骂,说两个保卫太胀得了,白米饭要舀三回,工人还没下班,两个饭桶就就拿着碗来等起了。慢了点还敲碗,烦得很。明天大箩篼就会不准他们上桌了,要叫他们夹点菜端一边去吃。
我还是气!
那我明天早晨煮两斤水面胀死他?
哼,成了饱死鬼,我更气!
哎呀,老公,兵对兵将对将,你找这么低级的对手会降低你的档次哟。算了,说点你感兴趣的,何金花说她绝经了,诸葛香兰说她也快了,上上月还是一股红绸带,这个月就成了红丝线了,也快干。难怪他男人要出去乱整,没有水,铁杵也不经磨。
有病!咋给我说这些?
老公,诸葛香兰天天喝草草药调理,别看她的屁股蛋白里透红,那是假象,是药物中毒。你老婆我这才是真的,是自然美。
官海潮越说越得意,忽然变戏法一样举起一只板鸭说,这是李光棍送的,想不想吃?
吃呀!丁海刚说,可惜没有酒。
官海潮马上说有酒,上次你发烧,大箩篼倒了一碗,又提来一瓶,够你喝个四脚朝天的!
官海潮提着板鸭出来,两个保卫正趴在桌上,四根筷子在抢一碟剩菜,一见板鸭就瞪大了双眼。马上放下筷子不吃饭了,等了起来。
官海潮忍不住笑,慢慢把板鸭蒸了,然后慢慢地砍了起来,大黑小黑蹲在案板下伸长脖子,翘首以待。
唐爪爪大概忍不住了,敲着碗进来说,哎呀,好香啊。老叶也伸长脖子说,啊?今晚上还有板鸭吃,哎呀,官炊事员,咋不早点拿出来呀?
官海潮忽然楞起刀一挥,把板鸭全都扫到地上,平静地说,这是丁经理的一个老部下,王科长送的,都放出了味,只好拿来喂狗。
保卫傻眼了,官海潮空手回到寝室,丁海刚也傻眼了。正在惋惜,东东主任打来电话,说明晚请吃饭。丁海刚说饭就算了,赶紧叫徐若来上班,我先斩后奏了,一定把那个假文凭也带上,估计北总要查看的。
丁海刚喝了几口包谷酒,二晕二晕的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喘着大气说,今天我和你爸爸在许家河边,帮你二表叔挖红苕。昨天我们才去看了你外婆,九十了,身体还好,就是老摔跤。
打完电话,丁海刚倒头就睡。不久费彪发来短信说,明天省里有大官来开发区调研,通知大家迎检。北总也跟着发来短信,说,这就对了,贴出用餐表,像焦经理那样,哪个迟到就吊他龟儿粉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