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休息后,杨若水心中盘算明天就去看望景佑大伯,顺手收拾着东西,突然记起汪洗尘的各种证件放在哪里?汗水即刻浸透衣服,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翻遍所有的东西,当方方正正的纸包出现在面前时,杨若水喘了一口气又不放心的打开纸包清点后,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在平静的刹那又想起红参,放在哪里了?她记不得了,嗜睡醒来,所有的记忆需要梳理,她回忆着搬来的那天,亲手将红参放在阴凉的窗台上,抬眼望去,窗台上一层尘土红参丢了,杨若水断定着沮丧的阴霾笼罩着她,红参价值两千多元,准备送给景佑大伯的,杨若水觉得咽喉堵得慌,艰难的走出去,想散散心、换换空气,“若水,”有人在叫她,女房东朝她走来,“想出去吗?”杨若水点点头,“先坐下吧!我说点儿事儿,”女房东扔给她一个板凳,杨若水坐下看着房东的脸,“若水,你傻睡的时候我没下地干活,不眨眼地守着你,老头子跑前跑后地给你端饭端水,帮着我往你嘴里灌粥,我们连累带吓也躺了几天,若水你看这事儿..”“我搬走,房租钱大嫂看着留,”杨若水面无表情地说着,“搬哪儿去啊?”“还在这个村里找,我喜欢村前的那条河、那座小桥,”“若水,搬家费钱费力,还是在这儿住吧!我们俩口子照顾你,别人家做不到,”杨若水低下头沉思着,“这样吧若水..。”“我知道咋样做,”杨若水抬起头,打断女房东的话,接着说道,“房租按大嫂刚见面时提出的月租三百元可以吗?”“哎呦!若水妹子,凑合,就这么定了,我喜欢你一点就透的聪明、开事,什么时候交钱?
”“现在!”杨若水转身回屋随即出来“这是二百四十元,大嫂点点钱数,”“不用、不用”女房东乐着提示道,“半年以后的房租就按这个价了,”杨若水没有吱声,看着天空的落日自言自语道,“我准备送人的红参丢了,”“什么红参?这院里丢不了东西,你放错地方了吧!还是记错了,”女房东一脸的惊讶,杨若水苦笑着走出院落朝河沿走去。
暮色中杨若水靠在桥栏上朝家乡遥望,二十多华里在心目中是这样的遥远,好像隔着时空,她抑制不住地想家了,这座城市枕卧燕山脉,东临渤海湾,是冀东平原的一颗璀璨明珠,物产丰富、山珍海鲜、矿藏源远,也可称得上国家的钢铁基地,人口稠密,贤达名流历代相传,大有人杰地灵之美誉,城中两座山遥相映衬,清泉河水点缀其间,林荫路幽静蜿蜒,纪念碑耸立城中,街心花园毗邻商场,居民楼星罗棋布,却没有她一间,房价无边缘地膨胀,日日刷新,今日筹款明日价位更新,再筹款再暴涨,寸土寸金,工薪阶层,望尘莫及,房价早已成为百姓街头巷尾的议题,杨若水下意识地回避着,不谈及不过问,淡然处置的同时,房租金困扰着她,随着行情的暴涨,工资收入是否担当得起,温饱怎么解决?更令她烦躁不安的是嗜睡症的复发,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此时杨若水木然地抬起头,向宁静小巧的村落望去,隐隐约约的灯火一片朦胧,昆虫都归巢了,她也将蜷缩在租来的陋室中,忧虑着明日的租房价,何时有钱买房?何时有个家?何时结束这忧愁而焦虑的生活?
“若水..若水.。”远处有人在呼唤,她寻声望去,房东大嫂风风火火地扑奔过来,“若水,这条石榴河水浅,淹不死人,会摔死人,你有啥愁事想不开呀?回家跟我说,除了钱啥事我都能帮忙,还有红参找到了,被你大哥当烟叶盒收拾在凉房里了,”“大嫂,你误会了”“我没误会,看得真切啊!你满脸的忧愁,咋愁也得活着,走!”她不容杨若水解释,死死地攥着杨若水的两手拉出桥头。
时近中午,杨若水走进景佑大伯的家门,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赛虎没有狂吠,只是走进若水蹭着自行车的前轮,景佑大伯和善地笑着迎出来,“骑车累吗?”“不累”若水笑笑,接着说道“我来过一次您不在,”“知道、知道,”进屋坐下。杨若水感到口渴,老先生看得明白,急忙将凉茶端起,随手打开茶叶盒抓出茶梗洒入碗中递给若水,“吹着喝,吹着茶梗喝,”“您这是药?让我慢喝,免得伤肺气”老先生定睛看着若水,这个胖丫真灵透和她爷爷一样,不过这孩子鬓角泛青,黑眼圈两眼有神无力,老先生即刻站起身走进若水,“伸出舌头让我看看”“我..”“伸出来”杨若水张开嘴,老先生看后回座位问道,“你又嗜睡了吧!”杨若水点点头,“睡几天?”“四五天吧!”老先生转身拿过针灸盒,吩咐着坐稳,一根针扎入百会穴,随之几根针扎入太阳***关穴,杨若水闭上眼睛,庭院中一片响动,牛犊扛着面粉走进来,父母跟在身后,“牛犊,这是你若水姑”老先生介绍着,“你俩叫若水姐”“我还记得胖丫姐呢!比我大两三岁,在护神河里一块儿学狗刨,”牛犊的爸爸说了话,杨若水睁开眼笑了笑,“若水姐,你想吃啥饭?”牛犊妈问着,杨若水朝她看去,体态轻盈、仪表不俗、举止大方,不由得喜上眉梢,心想这样干净的女人做出的饭我一定吃,于是说道,“家乡饭,井拔凉的捞面,西红柿炒鸡蛋,新摘的黄瓜、芹菜、笋叶做菜码”一屋人都笑了,牛犊说道,“吃到一块儿去了,一家人都爱吃这个,”
杨若水享受了最可口的佳肴,她兴奋地两腮红润,精神饱满,困倦一扫而光,别人都去忙了,屋中只有她和景佑大伯,“这是送您的红参和干果,”杨若水指着橱柜上的礼品,老先生笑着说道,“破费个啥?看看我就高兴了,”“没有大伯的医治,我早就没命了,病好以后我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生理体征完全正常,医生都感到惊讶,”杨若水又想起了那场病,“该着你有命,你爷爷积下德,我应该回报,但是记住千万不要感冒,感冒一次伤肾一次,一旦有什么不舒服尽快找我,”老先生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问道“若木有信吗?”“经常通话,”杨若水拿出手机,“哦!那次他求我去给你看病,在出租车上我看了他的手心,他已耗了元气,伤及心脏,还未形成病灶”“严重吗?怎么办?”杨若水如同被铁棒击在头上,“每日一片红参、四颗干果,可免去搭桥、支架手术,”“什么干果?”杨若水两眼爆出火星,老先生拿出笔写在处方上,另附上给她开的嗜睡药方,“多喝这种茶梗,嗜睡病会慢慢好转,你小时候得这病,买不到这种茶梗,现在能买到,千万不要随便扎针灸,另外,大汗淋漓源于神经紊乱,只有提高自身免疫力才能痊愈,”“咋样提高啊?”杨若水十分的愁苦,“营养、五谷五豆养五脏,瓜果蔬菜润五脏,调养情志,”老先生一项一项地叮嘱着,“嗯!”杨若水点着头,当杨若水起身告别时,老先生看出她欲言又止,于是笑着说道“等我老了,不能给别人看病时,将看家的方子会分别地留给你和牛犊。”在大堤上看着杨若水远去的背影,老先生自然地想起和杨春叔的交情。
他是迎接新中国诞生的第一代知识分子,50年代毕业于中医药大学,因学业优异被分配在省城一流医院,57年反****运动席卷神州大地,众多的知识分子一夜间被定性****,他没有幸免。往日的同学、同事、朋友面对面地揭发检举他,成为口诛笔伐的靶子,不久被开除公职遣送原籍监督劳动。他掏百家粪,随时准备着被捕劳教,恐惶折磨着他,父母的眼泪和儿子的啼哭留不住他,屈辱地活着不如死。在风高月冷的夜晚,他登上大堤,护神河水结了冰,凛冽地寒风呼啸着折断树枝在冰面上划过。他是医生,却选择了原始的方式了断,这也许是一种抗争。他将绳索绕在树叉上,勒住脖颈悬起脚尖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堤下面的家,头不由自主地往下坠,支撑点失去了平衡。突然有人抱住他的双腿,他惊吓地昏了过去,残酷的现实比死亡可怕,自杀未遂是罪上加罪,冷汗浸湿了棉衣,在半死半醒中被拽进杨家的土炕上。“大佑,你和大业一样大,今年三十刚出头,多好的岁数..”杨春叔蹲在土炕上看着他,“给他换上”大娘抱进棉衣裤吩咐着杨春,“我去点大灶烧开水,”说着挑帘出去。他换上了绵软的衣裤,温热的火炕舒展着他的筋骨,杨春叔将湿衣裤翻过来煲在炕席上。“喝点儿粥压压惊,吓死人呐!”大娘将碗送到他嘴边,“这事压住,都封口,外人知道会出岔子的,”杨春叔叮嘱着老伴,“封口..三人知道三人了,”老伴应和着,“你去西屋看看胖丫醒了没,我和大佑有话说,”杨春支开老伴后跟他拉了半宿。
天亮后他连掏两天粪,第三天请假说身子不得劲儿歇一天,第四天就没了踪影。村中的碾盘上坐着景佑的老妈和媳妇,哭声凄凉村民七嘴八舌的揣测着。杨春路过时远远地避开,没有惊奇也不盘问,心理却打着鼓点,不知景佑走脱了没?天麻黑时,公社的治保主任带着四个民兵推开杨春家后院的寨子门,“杨队长在家吗?”治保主任狐假虎威,杨春冷着脸迎了出来,老太太踮着小脚已站立不住,胖丫拽住奶奶的衣角。“啥事?”杨春堵在门口。“我说杨队长,队长、会计一手揽,够你忙活的。”“就这命”杨春话不多,“跟我们走一趟吧!”“哪儿去?”杨春定了定神,“盘查盘查****是真逃了还是窝藏在家?”“你头脚走吧!我披件棉袄”杨春说着回了屋。
景佑的父母躺在炕上,媳妇揽着三个孩子蹲在灶堂烧饭。“你家男人呢?”治保主任问道,“不知道”景佑媳妇没有抬头。一行人往里闯,媳妇愤恨地站起身,拦在前面:“你们饶了俺爹娘吧!他们只差一口气就咽气了。”杨春转身走出堂屋,对里边喊着,“走吧!黑灯瞎火的。”“杨队长,睄住影赶紧报告公社啊!”治保主任叮嘱着。杨春没吱声,看着他们走远转身走进景家。
鬼使神差命运将他隐在四川省内的一个山坳中,断壁残垣的寺院里四五间漏房。房前屋后被开垦出一亩左右的山坡地,俩位僧人都已古稀,没有晨钟暮鼓,诵经念佛,新的历史已取缔封建迷信,百姓不再对他们顶礼膜拜。这里是世外桃源,自耕自食,他以勤勉感动着俩位僧人,长者去世前拿出钥匙递给他,“那间屋中存药书,读深读透吧!..”
他欣喜若狂,真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他一头扎进去,历时三年拜读医学经典领悟到的真谛、汲取的精华大学教科书远远不及。当他兴奋地忘我时,僧人递给他三个秘笈,“这是长者圆寂前叮嘱的,谁有缘读遍全部书籍就给谁。”他恭敬的双手接住展开看时疮疥攻、脏腑攻、血脉攻、秘方、秘笈他几乎昏厥过去,镇定后突然悟到炎黄子孙才是天之骄子,黄河、长江孕育着中华文化,寺院储藏中华经典。
六十年代初的第一个春天,他接到三年以来第一封信,这是他和杨春叔的约定。至今家人不知他在何方?前几****寄出了第一封信给杨春叔,今天接到回音,他一字一字地看着。言说省医院在59年甄别错划****名单里有他,院方派人到稻满村请他回医院,公社介绍说给你定了盲流,在外流窜,回来也没有粮吃。你爹蹴就在炕上;你娘两眼见人不见影;媳妇牵着三个孩子,就差要饭了。全国都在挨饿,饿死鬼也是一个村的鬼亲,比孤魂野鬼强。乡亲们说,只要你活着回来每人少吃一口,不愁你三分饱。我还担着队长、会计两套活计,顺着台阶下我顶着,有挑刺的人儿跳不出槽去..
字字值千金,面对山峦,他流下热泪,不为错划更正激动,而为亲人乡情动肝动肺。“走吧!”僧人搬着他的肩头,“世事皆缘份”“留下师傅一人我心不安,”他满目忧愁,僧人闭目说道“不烦记挂,人各有天命,记牢三个秘笈救人性命。”他深深地鞠躬,告别僧人、告别群山。
在家人们的惊愕中,他抱住父母的腿跪了下去..趁着夜幕降临来到杨春叔家。“天老爷呀!”大娘开门见到他时惊呼不止;杨春拔腿走出,站在庭院中俩人面面相觑。杨春叔站立不住,顺势坐在小磨盘上,他蹲下去拉话到夜深,心里打定主意不去省城医院,留下给乡亲们诊治浮肿病。
“爷..爷..”牛犊站在堤下喊着,景佑折了根树枝向孙子晃着,“爷爷,东北有病人来电话找您老。”哦!他记起在列车上见到的那个病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