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小伟和省省认识十多年了吧?最初的记忆还在小学,记得升一年级没多久,一次自习课老师带着一名小女孩来到教室,把她安排在后面,大家唯一的认识就是班里又多了个人,更挤了。谁都没作声,有的同学都懒得看。
她叫省省。大家还在认字阶段,遇到她便问:“你叫省省还是省省?”她便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认真回答:“省省!省会的省,不是反省的省!”
“哦……”大家恍然大悟般的散开,带着“反省”是什么的疑惑。
过了没多久,她就坐在前排。在以成绩论英雄的年代,座位是能力最直接的体现。每次出成绩,她就往前挪两排,最后固定在第二排。四周都是和她一样的小孩,终日埋头苦读,不知疲惫。
当小伟能坐到她后面的时候,已经到了二年级下学期。
省省跟客气地说:“欢迎!”好想她是这块地的主人。
小伟点点头。透过缝隙瞥见她的作业本,字体娟秀,整齐划一。
小伟说:“有困难的时候帮帮我啊!”
她点头,笑成一朵花。
(二)
“罗小伟——”三年级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高举着名单念到。刚才他说,按照成绩,念到谁谁就去三年级教室报到,位置自己选。罗小伟在期待和惊讶中听到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省省“簌”地扭过身,大叫道:“你嗳!第一名!”
罗小伟眯眼一笑,搂起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书往后面的教室奔去,背后是吵杂的人声和老师声如洪钟的点名。
罗小伟依然坐在第二排,只不过由过道北换到南面。很快,省省笑嘻嘻地走进来,坐到他前面,笑着说:“坐你前面。”
罗小伟还沉浸在第一名的喜悦中,爽朗地说:“嗯,好!这地方挺好的。”
“以后多帮帮我啊!”省省说。
十多位同学依然留在二年级复读,算上上一年留级的,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们不能在一块,慢慢淡化在生活中。
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听话、能更好地跟随他的节奏。大部分问题,他随机叫前几名学生回答。
罗小伟站起来支支吾吾一阵坐下,省省站起来,遮挡住他的视线。阳光从门缝挤进来,像一把缝里的刀。
罗小伟低头瞅着省省的背影,心想电影里杀人越货多半是这个角度,不由窃笑。
期末考试公布成绩,省省遇见罗小伟,笑着说:“这次又要拿第一了吧?”
罗小伟摇摇头:“没能力啊!你这么厉害,肯定是你。”
罗小伟捧着第一名的奖状,心花怒放,天气似乎都变暖。几十米后是省省,她拿了第五名,和朋友走在一起,阳光和距离让他们变得渺小。
(三)
五年级,罗小伟坐到第五排,旁边是一众形影不离的朋友,聊不完的话题、周末一起到树林里捉知了。
寂寞的人生才有寂寞的心情。罗小伟觉得那些女孩子们,正突然变得神经兮兮,举止异样。彼此间像隔了一层纱,无法看透。
他想不起什么时候和省省说过话,那可能是两年前的事。她坐到第一排,这样能看清,而且不被打扰。
罗小伟喜欢早去。每当他走进教室,总能看到省省坐在第一排,抬头对视一眼,继续埋头学习。罗小伟坐在后面,百无聊赖地翻书,整个场面一直持续大半个钟头。
语文老师讲到长城,问:“城墙上有垛口和女墙,就是图片上大家看到的上面矮下一截的部分和下面的小孔,请问大家,这两个部位,哪一个是观察远方敌情的呢?”
罗小伟心揪了一下,小的吗?安全;大的吗?视野开阔。
老师觑了大家一圈,问:“苗省省,你说说看。”
“嗯——,是小的吧?小的一来安全,而且还很隐蔽,方便攻击敌人。”
老师点点头,沉默不语。苗省省尴尬地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又问,“罗小伟,你的看法呢?”
“老师,”罗小伟大声答道,“我的看法和苗省省一样。”
老师说:“观察敌情必须视野开阔,作为一名合格的哨兵,需要提前查知敌情。视野开阔,当敌人还在远处的时候就能发现,所以不用担心安全。所以,垛口是观察敌情的。”
大家纷纷做笔记,唰唰声音。罗小伟弯下身,直着胳膊按住笔,写出来仍然像条臭虫。
老师讲完,才撂下一句:“你们坐下吧。”
刘磊窃声问:“很明显苗省省答的不对,你怎么还跟着她说?”
罗小伟笑着看黑板,默不作声。
(四)
初中,一所学校,隔壁班级,距离似乎变远了。数来数去只有不到五位老同学。罗小伟无助地望着窗外忽闪而过的陌生身影,生怕不安被看穿。
班主任满面春风地宣布:全级第一名在咱们班,他就是罗小伟同学,大家欢迎!
罗小伟神情紧张地站起来,被万众瞩目的场景虽多,却都是熟人,而且知道一定还有个人和他一样。他无助地发现,印象中自己并没有丰富的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面对他们,相比应酬他更擅长不知所措。
苗省省在隔壁班,虽然一步之遥,却报到十多天未见到她,莫不是转校了?有时闲得无聊,罗小伟特意到后门查看一番,还好,她熟悉的身影还在人群里。
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位老同学——魏燕和她在一起。他不知道他们这么亲近,仿佛一人。
更加丰富的课程、更多的同龄人,新生活似乎比预料的好。于是,罗小伟以极快的速度适应,成绩经过短暂波动后稳定前茅,也有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生活终于回归正常。
隔壁班的朋友常有意无意提起苗省省,说她的成绩、她和朋友、她的烦恼。罗小伟忙着去打球,不耐烦地问:“说这干嘛?我得走了!”
音乐老师扎着马尾,穿着修身牛仔活力四射走上讲台,站定便说:“同学们,这是咱们第一堂音乐课,今天给大家放一首英文歌,体会旋律的同时顺便学学英语。”她先教我们英语老师,然后又教的音乐。
她放《yesterdayoncemore》,一遍遍放,打拍子,最后让我们默写单词。
一日在操场上打球,魏燕鬼一样飘过来,说:“这是省省给你的!”不等罗小伟反应,塞到他手里便悠然飘散。
一张叠的整齐的信纸。
“罗小伟,你知道到今天咱们认识多久了吗?整整五年零二十天。520,你知道它的含义吗?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咱们在一起上课五年。现在又是隔壁班,这是缘分吧?但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有缘却无分……,希望我们成不了恋人,能成为好朋友。祝好!省省。”
罗小伟擦擦汗,520不是胶水吗?比喻如胶似漆吗?
语文老师把一摞作文本发现来,说:“大家一人一本,认真评分!”他的教学成果——学生改作文。现在大家拿到的是隔壁班的。
“给你!”语文课代表抽出一本丢在罗小伟桌上,罗小伟低头一看,“苗省省”三个大字赫然在列。
“你给我这个干啥?换个!”
“别废话,就是你的。”小姑娘人小脾气大,青春期的女孩似乎都不近人情、敏感善变。
罗小伟翻开作文本,一眼便看到“罗小伟拿着球拍走进教室,满头大汗……”前后翻看,这样的描述有许多。
罗小伟震惊了,没想到她如此直白,让老师同学发现可如何是好?
沉吟良久,他在下面写了句“不要指名道姓,非用不可的话可以改成罗先生。”
(五)
老师担心学生拉帮结派,升初二再次排班。大家挤在红榜前寻找自己的归处。罗小伟挤进人群,不等寻找便发现自己的大名当头一个,块头比其它的都大。
“我到二班了?”接着又到二班名单前一看,自己的大名当头一个,块头比其它的都大。
“我到三班了?”接着又到三班名单前一看,终于没发现自己的名字。
他问俊鹏:“你在哪个班?”
“三班。”
“好,我也去三班。”说完到教务处跟老师言明情况,划到三班。
开课。音乐老师安排大家自习,溜达到罗小伟跟前,问:“罗小伟,你怎么不到我的班?”
罗小伟挠挠头,才想起音乐老师现在是二班班主任,遥想当时情形,觉得得把非得和俊鹏一个班的事告诉她才行,便笑着说:“不知道是老师您的班,要知道肯定就去了!”
老师满意地点头,甜蜜地笑着说:“嗯,本来希望你能来我们班带个好头,没想到来三班了。我还和你们班主任刘老师打赌了,说你准到我班来,结果输了。”
罗小伟考了年级第一,苗省省非常羡慕地找魏燕带话:“恭喜你,真替你高兴。”繁重的学习让他逐渐力不从心,成绩勉强排在上游。
“谢谢她!你转告他,希望她再接再厉,取得更好成绩,另外别太累!”
魏燕嚎叫着跑去告诉她,听说她竟然哭了。
罗小伟突然很好奇,她哭的样子。
下午,俊鹏跑来说:“罗小伟,快去看看吧,你家省省在他们班黑板上写了句话,很不错!”
“什么话?”
“罗小伟喜欢苗省省”
“我草!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说着罗小伟扔下扫帚挺身而去,走出几步又扭头回来继续扫地,“管她呢!问心无愧。”
他想不通,沉默寡言的苗伟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早晨起来,罗小伟突然发现胡子长了。
这个假期有点长。
(六)
高中,罗小伟分到六班,她在七班,又是隔壁。罗小伟喜欢晚饭后伏在走廊窗上听广播放《七里香》:“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吱喳”。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与世隔绝的日子总让人好奇外面的世界。
三年里,他没再和苗省省说一句话,事实上,记不起什么时候说过话。所有的见面里,都只是他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学习——她一定在学习,还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如此死心塌地、忘乎所以?
俊鹏选文他选理,从此各自天涯。高二的时候,他们重新一起吃饭,谁下课早就去餐厅买饭。四个人吃一份只有七块的狮子头,无论如何分不开。
有个女孩经常一个人来吃饭,时间和他们重叠。慢悠悠地买好饭菜,能吃半个点。罗小伟说:“那个女孩不错!笑起来挺甜的,宏志班的。”
俊鹏不屑地骂:“甜个屁啊!毛眼光!”
那个女孩发现异样,但不为所动,我行我素。毕业倒数的时候,罗小伟叹了口气:“咱们该认识认识她。”
(七)
大学,罗小伟俊鹏去了不同城市,年底回家见一次。俊鹏说,他喜欢那里的阴雨连绵,顿生情愫,这辈子不会再离开。
他站在滴雨的窗前给罗小伟打电话:“贱人,还记得当年那个笑的很甜的女生吗?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