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第二十四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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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的错,由你承担过错(四)

悦辉说,他现在正干一个学校,八月底交工,半年时间搓出来!现在忙不可开交。什么质量、安全,在进度面前都是笑话。

以前我觉得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大公司里,但现在我随声附和。笑话不是妄言,是现实衍生出的笑言。

我说:“我们别谈工作,这个话题太沉重。”

于是我们谈生活。悦辉问我是否要在烟台定居,我看着天上慢慢飘过的云,说:“应该不吧,叶落归根,我想回家。”

就算世上最好的客房免费入住,也不会有人一辈子住在那里。疲惫的身体,最想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笑道:“既然要回来,当初为什么非要走?”

我反问:“你不是说要去烟台?还不动身?”

他长叹口一声说:“我想出去,但是出不起啊!父母都是农民,挣钱难!年纪大了,身体也有病,不舍得吃喝、不舍得治病,干一辈子攒的钱也就够买个厕所,在烟台也就够个蹲台!现在房价多贵啊!我们那边,娶个媳妇光礼钱就得十来万,这么多钱到哪里弄?物价这么高,一个小小的苹果都得两三块。我这点工资,刨去基本花销能剩多少?我在这边,虽然环境差点,但能少奋斗几年!我今年二十六,在老家这岁数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而我现在一无所有!”他连珠炮般乱轰一气,又补充道:“也包括你。”

这些事我们心知肚明,但当他说起的时候,内心仍然跌宕起伏。我们苦逼卑微地生活在这个时代,想要离开,却无处可逃。只能强颜欢笑地歌颂“盛世”,等待不知尽头何处的未来。

我说:“二十六岁也很年轻,到外面闯荡几年,再回来不一样?难道你就甘愿这么平淡地过这一生?”

他失声笑道:“别说笑了,梦想那是富人玩的游戏,咱这些穷人,还是想想怎么解决衣食住行吧。”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何其难听,却又无可辩驳。两年前,他第一次到烟台离开时的留念,多年来重复许多遍的“我会去”,都没能兑换成一张淡红色的火车票。

这让我想起我的那些同学,在各种地方,干各种事情。没对象的秀情怀,有对象的秀恩爱,结婚的秀孩子。

也有些人特别喜欢把自己的状态告诉大家,去培训要公开、旅游要公开,甚至一顿饭也要给菜几个特写。就是告诉大家,他过的好,很好,比你好。他厉害,很厉害,比你厉害。

记得有人说,真正厉害的人,不仅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左右别人的成败。总有些人喜欢炫耀,觉得自己过得比别人好,你说你中午吃的山珍,他转头就搞点海味;你出差住宾馆,他一定在酒店拍张特写;你对象送你件银项链,他一定显摆自己的钻戒。最后还要虚情假意地说:“呦,你过的不错啊!”

身在外地,时时牵挂老友,每次电话都免不了问句:“过的好吗?”

他说:“老样子。”

他说:“还好吧。”

他说:“挺好的。”

我说:“在路上。”

人最大的进步就是超越过去的自己。我不喜欢老样子,一成不变的只有日出日落,而生命在不断消逝更替。

我看着九月的太阳,明亮但不刺眼。我对悦辉说我想回家。

悦辉以为我在开玩笑,说:“还有四个月过年,快了。”

我说:“回去就不走了。”

他不以为然:“别开玩笑了,工作不错,烟台也不错,回来干什么?”

我说:“当年我从建设二路步行去火车站买到烟台的票,走了不到十五分钟,呛两鼻子灰,这效率堪比吸尘器。我在半道一个小摊那儿买水,五六十岁的大妈问我要什么水,我说纯净水,一块一瓶的康师傅。我握着满身灰尘的瓶子,问他过没过期。大妈笑着利落地说,‘没过期!放心吧。’”

悦辉不解地问:“你想说明什么?”

我说:“这样的事在这边是感受不到的,因为我需要每天操一口不流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们我的想法,还要努力倾听才能听清他们说什么。就算我再呆十年,我也学不会他们的话。我说的普通话,想说的却是家乡话。语言的障碍,让我这个外地人始终是外地人。我张口能来的,除了吹牛逼,就只有家乡话了。”

悦辉大笑:“我体会过这种感觉,还是家近点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有他这句话,顿时坚定了回家的决心。

我这才想起来问:“最近怎么样?听声音有点疲惫啊?昨晚没睡好?”

“睡着了,不知道睡没睡好。”

“滚。”

年底,我把所有行李邮寄回家,告别所有朋友,背着电脑踏上回家的路。事实上,从离开项目部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这座城市牵挂太多感情,每迈一步都如此滞重。我们一辈子,错过许多人和风景,更有许许多多,还未触及就要远离。

这一次,面对硕大的“烟台火车站”五个大字,真的有一去永诀的悲怆。

我拍张照片发到网上,在这以前已许久没更新过空间,也机会没看过别人的动静。每个月,手机的几百兆流量都用不完。记得刚上大学那会,我们大部分人用着十元包二十兆流量的套餐,所有网页的图片都像打了马赛克,聊天、上网,无比快乐。现在,所有网页都无比精美,却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下火车已是黄昏。悦辉和另外几个好友在车站外迎接,隔老远大喊:“牲口!牲口!”

行人纷纷看去,又纷纷转头。我大笑骂着:“滚,一群畜生!”

悦辉接过行李,说:“你笑个屁啊?从看见你就没停!吃伟哥了?”

我高兴啊,一年没回家,能不高兴吗?我说:“你懂个屁啊,我这是衣锦还乡,看看,特意买的衣服,好几百!”

他乜斜一眼,挖苦道:“就这破烂好几百?把你坑成啥样啊?”

我骂了句“滚”,又说:“你知道吃伟哥什么感觉?”

“伟哥嘛,那,看见这么些牌子了?”他指着医学院那边林立的旅馆招牌,说,“晚上到里面住一夜,隔音效果最差的那种。吃伟哥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学校旁边旅馆开房,听别人打一夜炮。”

这比喻太过形象,我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对悦辉表达由衷敬意,当年埋头苦读的三好学生,如今败坏成这样。

天下着小雨,俊鹏一遍开车一边侃大山,悦辉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地说:“看这个,刚开的。”“那个,济宁最好的KTV,旁边是最好的酒吧。”我看着“夜来香”三个红色的草篆大字在雨雾中朦胧闪烁。邓丽君唱过“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长这么大从没去过酒吧,觉得自己的阅历尚浅,人生尚且难品,更可况酒呢。

路上看到两条狗“连秧子”,我们怀疑“压马路”这词是否来源于狗,俊鹏躲开它们,说:“你们看,真正的爱情不分场合、想做就做,想爱就爱啊……”我们大笑,悦辉补充道:“不分场合、不分性别,那更是真爱!”说完他俩相视一笑。

我看着前面这两个畜生一唱一和,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们吃饭、唱歌,一直玩到凌晨四点,零星的小雨仍然继续,不过看天气今天会阳光明媚。悦辉说,再等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能看到今天的阳光,阴雨不放过每个角落,阳光也是。

我们都惊讶这两年悦辉如何度过,何以成为智慧大师,妙语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