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后两节课还没上完,邬娜便发信息问:“晚上有事吗?”
我偷笑,她向来这样,话只说一半,尽管是询问,但她只想得到一个结果:我没事,恭候她差遣。
我说:“没事。”
她说:“好,晚上七点东门集合,到海边走走吧。今天天气不错。”
我说好,又问:“不一块吃饭吗?我请客!”
她说;“姐姐想吃的饭你请不起。”
我笑了:“难不成你想吃海天盛筵还是女体宴?”
她让我滚,说:“我要的是一个人吃饭,你满足不了。”
我确实满足不了,但我可以开房以另外的方式满足她。但内心一股浩然正气徘徊,便一直没好意思告诉她。
吃完晚饭接近七点,我马不停蹄赶到东门,她还没来。我问她在哪儿,她“哎呀”愧疚一声,毫无诚意地辩解:“把这事给忘了,我正看电影呢。”
我深深地鄙视她。在校门口来回走了几十趟,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她,穿着窗帘一般的衣服,头发别在脑后。
她很粗野地“呵呵”笑两声,自嘲道:“我这脑子不好使了,别介意啊!”
我抬起手,把两块菠萝呈在她面前,问:“吃吗?”
她摇摇头;“我不吃菠萝。”
我问:“怕凉?”
她说:“我喜欢吃雪糕。”
我问:“为什么不吃菠萝?”
她说:“有种雪糕是菠萝味的,我不吃,所以不吃菠萝。”
我拧拧头:“你是先不吃菠萝还是先不吃菠萝味的雪糕?”
她摆摆手,赧然道:“你怎么没完没了?”
我说:“你说的对,赶紧走吧,不然别人以为我们关系不一般。”
她点点头:“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断了这个年头吧。”
我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念头,就算有见过她后也荡然无存!
也许习惯了经常听她这么说,所以这事和发生的时间一样都撂在不为人知的过去。
我们沿着海边的公路走了一段,绕过黄海游乐城,才找到一处容身的松林,穿过去到海边。
晚上的海边灯光暗淡,浪声清晰有致,人声、笛声交织的声网被这浪声隔绝在海岸以外,随着浪声的起伏湮没其中。人在其中不论怎样都如此渺小。
我问她:“怎么想起来约我?”
她鄙视一眼,道:“什么约你,叫你!”
我纠正一下,问:“怎么想起来叫我?”
“找不着别人了,所以叫你。”突然想到她会这么说,但话已出口,为时已晚。
她不说我也知道,只有她感情有问题的时候才能想到我这个外人。
果然,她说:“是我对象的事。”
她和他对象高一定情,至今已五年,过早的恋爱终于没能像成年人的婚礼一样七年之痒,五年不到他们之间便问题百出。
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总是十分慎重地深思熟虑,可总得不到理想化的答案,她说:“感觉不到喜欢,也不讨厌。”
我煞有介事地问:“是不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当时我大四,她大一;在爱情事业里她从业五年,我还没入行。我不光是她朋友圈的外人,也是实实在在感情的外人。但我能装,我装作很懂的样子回答她。
她点点头:“可能吧。”
我问他:“想分开吗?想的话就分吧?”
她以为我会开导她,没想到这么直接教唆他。她鄙夷道:“有这么说话的吗?上来就叫人分手?”
我说:“也不是说分手。我是说看感情,你们之间还有感情吗?”
她想了想,说:“有吧!”
我笑了:“这个回答好,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
她跟着笑了:“这么多年了,不可能没感情。”
感情这么词太笼统,存在的范围太广阔。它无处不在,又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似乎这个话题,只有出现裂痕的时候才会寻求某中方式的宣泄——如语言、如行为。
沉默着走了几十米,迎面走来许多人。互相观望,嬉笑怒骂。我说:“给你讲个笑话吧?”
她说好。
“前段时间我们项目前面的道路整修,挖掘机撵来撵去,一个月内网线断了五次。第一次对方来修的时候是个女的,三十多岁,很热情地把网线接上,告诉我们接口会稍微影响网速,临走时热情地告诉我们有事再找她。我们说好,一周后再次见面,她仍然十分热情,把网线接好,告诉我们可别再断了,注意点,有事再找他。结果还不到一周,在我们无限期盼下她再次光临,哭丧着脸对我们说,交的这点网费连油钱都不够。为了避免撵断她带来一把很高的梯子将线架到高处,心想这样就没事了。我们深感愧疚,当着她的面告诫挖掘机注意点。果然,我们的话起了作用,第四次挖掘机前臂甩到一半便及时发现,网线绵软无力地挂在上面,一头孤零零地迎风飘扬。我们很不好意思,只好把通知的任务交给经理,经理看着电话愣半天,拨通问,请问您的梯子还在吗?”
武娜哈哈大笑,骂道:“你们也太不注意了,断这么多次,要是我早急了。你们几兆带宽?”
“四兆,年费六百多。”
“还真不够油钱的!那后来她又来了吗?”
“她本来说不来,但是经不住我们的再三劝诱,月底终于来了。换成一帮彪形大汉,来了检查一番,熟练地从很远的地方接了根新线,我们很高兴,又是爬树、爬屋顶帮他们把线驾到高处,忙活完对方感恩戴德地说,老师们终于能看上有线电视了!”
“有线电视?”
“嗯,是架有线电视的,我们都上当了!网线到现在也没修!”
邬娜幸灾乐祸地笑成一团。
邬娜终于心情大好,开始恢复女汉子的真身,到健身器材那儿玩了一遍,把大腿搭在横杠上向我炫耀:“怎么样,看姐这腿,多结实!”
这家伙早年练体育的,大小腿肌肉横生,粗的吓人!
我偷瞄她短裤,她骂了句:“滚!”
我们一路谈笑风生,花两个小时绕学校一圈,分开时,她说:“谢谢你,心情好多了!”
她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不能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明显感受的彼此存在的迫切和特别。在感情里,他们是老手,经验丰富,却沉迷于旧习惯。
她举了很简单的例子说明状况:每天晚上他们都要通一个小时的电话,即使大部分时间没话说也不挂,就这样耗时间。她过生日,他依然会按时寄来礼物,既无通知她也感觉不到惊喜,有的仅仅是谢谢。
所有的共同语言,都在这种无比熟悉的场景中消磨殆尽。
我说分开,并不是分手,回到拥有彼此前的状态中,或许能重新审视现时的状况。
两年后,她大四,开始料理毕业事宜。她把未来许给远方,这里的一切不久后将开始怀念。我们经常见面,吃饭、唱歌,仅此而已。
她能唱曾轶可的《狮子座》,也能举着立麦高唱《离歌》,高潮部分身子扭成一团,甚至抽搐。她唱《至少还有你》的时候,突然变得无比温存,我问她喜欢唱什么歌,她木然看着屏幕晃过一大段歌词后,说:“情歌!”
我说:“这首歌我带你吧。”我点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在她离校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她一边写论文一遍发状态:再见,我的爱人……
这件事终于有了了断。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分了,不是分开,是分手。
我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觉得这结果是必然。谁的耐心都有限,不能在看不到尽头的路途中徘徊太久。
再见她的时候离校前夕,每年这个时候场景都类似,行李箱的轱辘声、校园广播声、还有饭店肆意的狂嚎组成一道气势如虹的风景,但第二天就烟消云散。
我请她到茶餐厅吃西餐,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都是那种能见就见,不能就算的人。
她将要去不知名的远方,远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她一点不担心,因为她描绘完远方世界的美好后附带一句:“最后回老家!”
她又叫了舍友一起通宵唱歌,后半夜她们都困了休息,她问我:“你怎么不唱?累吗?”
我说:“你们要不穿短裤,要不超短裙,我觉得很好!再看看!”
她骂道:“滚!”
我说:“要不带你唱首歌吧?既代表我们这些朋友,还代表那位朋友。”
她眨眨眼,说:“好!”
《我终于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