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古丐避开了无米村人的眼线;凌晨时分,他爬了自家的墙头,回到了家。当古凡和古都看到古丐的时候,先是感慨慰问及抽泣,而后,两兄弟心照不宣:都把心里的大石头撂下了。古丐:“你们这一年来还好吧!”。古凡:“爸,奶奶去世了!”。古都:“嗯!”。狭小局促的房间里,兄弟俩谈起老太太的死,更让这个房间变得幽小起来。当古丐听到老太太的死讯之后,先是一阵唏嘘,而后就是一阵抽泣。这是他首次当着俩孩子的面哭,他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这痛哭流涕的呜咽声中,不仅有对母亲的缅怀,更有这一年来牢狱里的晦声晦气。古丐和孩子们一番交流之后,就四处寻东西吃。古凡和古都把夏季时节腌制下来的爬杈端给古丐,并把几个馒头一并端上桌。古丐:“这东西你们还能留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古都:“爸爸,夏天的时候,我们摸了好多好多爬杈,都快一万只了!我们卖了几千只,自己留了几千只。”。古丐听着儿子的声音,倍感亲切。他伤痛的心,在此时格外温暖。古丐:“好儿子!好儿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
古凡和古都依旧睡在那张矮且宽的床上,古丐仍然睡在那张高且窄的床上。关灯之后,屋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古凡开始跟古丐嘟囔:“爸,我们见到妈妈了!”。古凡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古丐早已酣睡如雷,对于这句极为重要的话,他也是不能听见的了!
第二天一早,古都记着昨天晚上的场景,心里一直记挂着。于是,古都重新把这件事跟古丐提了一遍。古丐听完之后,大惊。古丐:“你们说什么?你们见着你妈妈了?你们怎么知道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古丐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闪现出郭巧啼和米朵桃的影子,依稀眼前一般。古都见古丐不相信,就去屋里拿了那张照片出来。古丐一看郭巧啼的身影,一时间陷入沉思当中。他想:没准他们见到的是二条里那个白去兰呢,白去兰和郭巧啼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古丐虽然有心,但对于古都的话,他没听进去,更没在意。古都见古丐没理会他,就接着说:“妈妈现在是米圆的妈妈,自从我们认过她之后,她就有意躲着我们。”。古凡在一旁也十分关心这件事,他添油加醋的说:“那天,我明明感觉到她认出了我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承认。我们也去米圆家里找过她,可是他们家里养了只大黄狗,进不去。”。古丐听他们这样一说,才晓得古凡和古都见到那个女人和白去兰是两个人。这才有些惊讶,而且难以相信。古丐想:难道郭巧啼嫁到了无米村,而且现在就在米胡同!
古丐:“那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出来,要是我能有机会见着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妈妈!”。古丐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避开米朵桃的影子,打心眼里说郭巧啼就是古都的母亲。古凡:“我们把她骗出来过几次,不过后来就不好骗了!”。于是,古凡和古都就把怎么把郭巧啼哄家门的前因后果,讲的一清二楚。原来,这之间主要还是要依托米二狗的儿子米圆来实现。米圆对古凡的崇拜简直到了不可比喻的地步,古凡总能想出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且常在各种游戏比赛中把别人赢的落花流水。米圆跟着古凡,总有好处拿。就拿比赛摔胶泥来说吧,古凡总能摔出极大的洞,能把别人手中辛辛苦苦挖来的黏土,全都赢的一干二净。夏季最流行的游戏除去琉璃蛋,跳方块,纸飞机,磕四角之外,就属这摔泥补洞、印人像最受孩子们的欢迎了。夏季有水坑晾在炙热的太阳光下,十天半个月后,在边缘地带就有泥土皲裂。这样的泥土属于黏土,跟制陶土相差无几。孩子们在坑里挖了这样的黏土,捏出盆状物的黏土盆,大大小小不等。黏土成盆型之后,用力反扣在地上,这泥盆就会因受了急促强压,而在盆底形成破洞。这个破洞就是玩黏土的关键,一方破洞要由另一方来用黏土补上。洞越大,赢的黏土就越多。听着响,赢着泥巴,这对孩子们来说那是莫大的乐趣。在无米村,这黏土玩意叫“哇呜”,是根据黏土盆摔地后,底部破洞产生的声响,取来的名字。
黏土在孩子们手里,尚有另一个玩法。那就是黏土上面印人像,然后再由烈火烧制成陶质品。这种别致的玩具,无米村人称之为印模。具体玩起来也十分简单,唯有最初的模子比较难得。这个最初的模子,要去到井子街才可以买得到。听说,这黏土上的人像模子,出自有名的算命先生米盾之手。曾经,古凡的奶奶在米盾那里,给古凡讨得过四五枚黏土模子。印模子这个游戏,最先由二年级学生开的头。古凡看后不以为然,他想若是这也可以拿来显摆的话,我也有好几个模子呢!总之,古凡玩各样游戏,样样能出人前,每样也都能玩出花来。
米圆跟古凡热乎之后,常在古凡这里得些好处。最让米圆开眼界的,就是这印模了。印模这个玩意,可以让米圆整天跟在古凡屁股后头转。这之间最根本的原因,也在于这玩意可以换到钱。印一个模子,烧制顶精致的可以卖到五毛钱一枚。大街上的小卖部,井子街的地摊上,吉利谷小学的学生手中,都有收印模的。古凡把米圆胃口吊的十足,为的就是让郭巧啼来七条胡同喊米圆回家吃饭。古凡用这样的办法,得逞过好多次;但是,后来郭巧啼就限制了米圆的自由。米圆来古凡家里找他玩的次数也逐渐稀少了,由原来的一星期一找,变成了半个月找古凡一次,有的时候甚至一个多月才来找古凡玩。
古丐在家两个月有余,白天不敢出外露头,黑夜又醉醺醺的找不到路,只好昏天醉地晕个没完没了。米胡同七条就近几条胡同,有人看到古丐出狱了。胡同里、大街上嘀咕古丐的闲言碎语也有不少。七条胡同紧邻的八条、六条两个胡同,还常常以紧闭门户来彰显古丐的可恶。但凡人多的地方,必能听到有关古丐偷窃的传言。有的说古丐偷了亚八围场里龙王爷雕像身上的珍珠了,有的说古丐把观音菩萨雕像身上穿着的金衣银带给扒了,也有说古丐打了如来雕像的主意。种种说辞不一而足,还有更离谱的说古丐不仅偷了别人的老婆,还撺掇这女人把家里的钱财拿给古丐。像这样严肃的事情,最能荒诞到胡说八道的份上。也正因为人言可畏,古丐出门常把头缩在衣服了。他像个小丑一样,即便画了浓妆,也还担心不够丑;必须遮遮掩掩,才能显示“演的是小丑,其实并不丑”的心里愿象。
来家后的第三个月,古凡设法把米圆哄住了,让米圆一直玩到天黑。七八点一过,古凡对米圆说:“今天你在我们家住吧,反正明天星期天,又不用上学。咱们一大早起来,就能去人家的地窖顺地瓜吃了。”。十二岁的古凡俨然一副大学生的模样,总有充当领头人的气派,也有决定怎么玩,玩什么游戏的双重资格。米圆眼见天色这么晚了,院子里的雪人还只堆了一多半。米圆又听古凡说去顺地瓜,也来了劲。米圆家境富足,从不缺衣少食,虽然常见有人从别家地窖里顺地瓜出来,他却从来没干过。一者因为年龄太小,二者因为无处下手,三者因为根本不需要去顺别家的地瓜,来填饱自家的肚子。经古凡这么一说,米圆心里有了住在古凡家里的打算。
正在米圆要应承古凡的时候,郭巧啼趁了夜色来喊米圆回家吃饭。其实在这之前,古凡早把冬天难以觅到的爬杈,拿出十多个给米圆就着馒头吃了。此时的米圆也早已肚皮鼓鼓的了,他现在挺想同古凡和古都在一起睡觉玩耍呢!郭巧啼喊声一到,她人也已站在古凡家的墙头外面。郭巧啼隔着院墙趁着半昏黑色,朝里面喊。米圆一路应着,一路哈着冷气跑至大门口。就在这个时候,古凡和古都赶紧进屋告诉古丐说:“爸,爸,米圆他妈妈来了,你赶紧出去看看是不是我们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