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营房中,魏越与黄琬晚餐之后。
黄琬端着茶汤小饮一口,对于喝茶他越来越喜欢魏越的清淡口味,如那种在茶叶中添加各种调味品的方式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难以适应。而张温饮茶方式依旧是落后的,熬煮茶饼成黑褐色浓汁后还要添加蜂蜜或时令果浆之类的进行调味,实在是让黄琬受不了。
美滋滋两口茶汤后,黄琬谈及了与张温初步协定的作战分配方案,希望魏越能理会各种事项安排背后的深意。毕竟黄琬的面子摆在那里,他不可能去详细给张举等人解释,这种事情需要魏越来跑腿、协定。
魏越听着张温制定的计划,不由目瞪口呆,听完后忍不住开口:“若曹孟德在中军领兵,张温此计尚可行。可曹孟德不在,那参军孙坚何许人也?焉能督促周慎?”
司空府两名参军孙坚、陶谦都是有大用的,孙坚代表张温进驻荡寇军,督促荡寇将军周慎作战;陶谦因皇甫嵩之故,被董卓收编在军中,作战时自然会代表张温留在破虏军,督促破虏将军董卓作战。
破羌军则由黄琬负责督促,黄琬怎么督促是黄琬的事情,破羌军出了问题自然是破羌军与黄琬的麻烦,与张温干系不大;张温自然坐镇中军,另一名副帅执金吾袁滂就坐镇后军留在长安,监督后军鲍鸿。
职责划分明显,五路大军都在三名统帅监掌之中。
可问题是张温将指挥、监管体系分配好后,竟然出乎魏越的预料,没有打保守战役的想法,而是信心十足的要放开膀子打。
从五路大军的分配上来说,中军是望风而动(遁),后军是守住退路,从大战略上来说,张温制定的就是保守计划。可现在亲临前线却自信心暴涨,竟然战意昂扬的要三路野战军全面出击,在三条战线上分别推进!
三路野战军各自开辟战场无法相互掩护也就算了,偏偏张温的中军却不准备跟随野战军大跨步前进……相当于三路野战军在无法相互掩护的情况下,还无法得到中军的支援、策应。
这就很可怕了,不是一支野战军孤军深入,而是三支野战军都陷入孤军困局,极有可能被叛军集中主力逐个击破!
魏越没有当场否定这个前后矛盾的作战方案,而是点出孙坚的不足。
孙坚寒门出身,虽然年轻时因扬州刺史臧旻举荐做过别部司马、行校尉,之后十年时间里孙坚履历三县县丞,结下了广阔人脉和名声可依旧是县丞,可见他的仕途并不顺利,最美好的青年时光就这么没了。若非江东老乡朱儁平黄巾时征辟孙坚为右路军佐军司马,谁知道孙坚是什么人。
这样的人物充当参军去监督周慎,周慎这样的世代将门的人物岂会买账?更可怕的是孙坚提议是对的,但周慎顾忌自己的名望为了反对而反对……
换曹操来就不一样了,曹操总想往清流之家钻,似乎很看不起自己出身似得。可他的出身也要看跟什么人比,跟袁绍、杨彪、黄琬这样的比自然差一点,若是跟其他人比,谁敢说曹操不如自己?
如果曹操以参军的身份去监督周慎,哪怕曹操提议错误,周慎也不敢贸然反驳。曹操可以压制周慎,而寒门出身的孙坚去压制周慎,只会出反效果!
至于不派人监督周慎、董卓……张温敢这么信任周、董二人,那转眼间朝廷就得换个人来负责这场战役。
忘记说周慎的籍贯了,周慎是凉州武威人,凉州三明崛起之前的将门世家。周慎是武威人,董卓是陇西人,这两个人目前是军中凉州人最高的代表,又是平叛他们的老朋友、老同僚、老邻居,谁敢不做防备?
陶谦监督董卓这里,魏越也不看好陶谦这位看着英武、卖相不错的‘老好人’。陶谦五十岁出头,这个人给人最大的映象就是英武,明明面容、体型底子很好是一副气质儒雅的老帅哥,却行事、说话时一副风风火火急躁、粗犷的模样。
从陶谦过去各方面的信息来推断,这是一个急公好义的人物,而且胆魄不小。这样的人物监管寻常将领没问题,可若是监管董卓这一类的人物,就显得优柔了。监军要的就是狠辣、决然,对上更决然、更狠辣的董卓,陶谦若胆怯、松懈退上小半步,将无法压制董卓,会被得寸进尺的董卓吃的死死。
至于董卓,从几次简单的会面和董卓的履历来看,董卓就是那种进取心十分强烈,能见缝插针不留余地的人物。一旦反身压制住陶谦,甚至是看透陶谦的虚实,那董卓就不会在搭理陶谦这位负责监军的参军。
黄琬针对于魏越提出的孙坚不合适问题,稍稍考虑后还是倾向于张温:“孙文台秉性勇烈,且善于用兵。周荡寇乃是朝中宿将非不知兵、器量狭隘之辈,自会从善如流。想来荡寇军这一路,应该是无虞。”
见魏越神色坚定还要说什么,黄琬继续说着堵住魏越:“至于陶恭祖,此人雄武豪烈不再孙文台之下。董破虏虽秉性蛮横、自专,但近有张举牵制,远有张温、袁滂,想来此人不会过于狷狂悖逆。”
对此,魏越笑了笑:“丈人,孙坚、陶谦皆豪烈之人,然张温性软。张温手软,孙坚、陶谦又如何硬的起来?且不说这军中龌龊,此次三路尽发不留余地,可与我等预想中的二路并进一路策应大相违背。”
说着敛去笑容,神情严肃:“恐怕张温之前是不得已定下保守策略,今如狂龙出海,他想大展拳脚一战根除西州祸害。可却又谨慎中军、后军,令前后脱节,如蛇首尾不想顾,这不是自取灭亡又是什么?”
黄琬沉吟片刻,解释道:“扬祖应该知道关中不稳,如此后军不可轻调,中军更不可有失。三路大军即便有失,也不可能尽失。如今,如扬祖所见张温在拿三路兵马八万将士性命做赌。”
“不论周慎、董卓胜败如何,张举所军关系我等基业不可有失。故而我与张温一席交谈,给我军谋得了退路。”
意思很明白了,不要去管张温的事情,管好自家的三亩地就行了。
魏越听了只是微微点头:“也是,先零羌众而杂乱,纵然军势不振,我军也可全身而退。”
现在张温的计划中,武威人周慎率荡寇军深入金城、武威一带直捣叛军、湟中义从老巢;这一路看着是破敌要害,实际上是迟滞、拖延叛军主力的惑敌之招。
董卓率破虏军自老家陇西向西进剿乘势作乱的钟羌、博甫羌、且冻羌和烧当羌,光这一路作乱的诸羌部众就有近十万之数,显然不是董卓拿点兵力能平定的。张温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侧翼,董卓是剿是抚都是董卓的事情。
而张举的破羌军则北上去北地郡,去剿灭、重创这里的先零羌和杂种羌。
北地郡东侧就是河套区域,这片区域是匈奴人生养休息的地方,使得北地郡有大量零散的羌氐、匈奴、鲜卑部落,这些零散的小部落在战争动荡中融合着,形成各种杂胡。
北地郡前不久就把鲜卑大首领檀石槐的继承人和连给射死了,鲜卑联军一哄而散,现在的北地郡正处于先零羌的抄掠中。
不要看凉州叛军才将近十万人,这十万人是边章、韩遂等人能控制住的,还有大量乘乱而起准备发一笔财的羌氐部落,现在的凉州作乱的乱军、匪众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之众。
黄琬口中的退路就是北地郡的地形,战事不顺可以向南原路撤退,也可以向东朝匈奴所在的河套撤退。因为去卑部撤军时得到大笔的奖赏,这次剿灭先零羌的战争中,或许能从匈奴那里借调到难以想象的兵力。
或许一万,或许两万,究竟能得到多少匈奴义从军队,完全要看给出的筹码有多大。如果将北地郡放开限制由匈奴人自由放牧、开垦,那会多出另一种匈奴人,即北地匈奴。现在的匈奴有内外之分,内就是内五部,外就是原北匈奴各部;除了这种分法外,还有耕牧兼存的河套匈奴,全面汉化农耕生产为主的河东匈奴(并州匈奴)之分。
翁婿俩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张温给卖了,这种事情总是让人伤心、压抑。
随后稍稍沉默片刻,黄琬就问及魏越的意向,是留在中军学习大军调度,还是随张举去北地郡与先零羌决战。
仿佛仅仅片刻之后翁婿俩就忘记了全军的危局和张温满盘皆输的下场,魏越略作考虑后就开口:“小婿不去北地,那六千降军可就白选了;我若不去,张举、丘力居、张纯等人虽不会明言指责,但会疏远小婿,如此不利于今后;也只有小婿去北地郡,有小婿作保,右贤王才会多征士马来援北地。种种因素,小婿即便患病,也要抬着去北地,推脱不得。”
其他军队都是虚的,只有那六千魏越、黄盖选拔出来的降军才是今后的根基,说什么都不能放弃,这是最后掀桌子的底气,也是桌面上的赌本、筹码。
看魏越眉宇间杀气凝聚,黄琬就知劝不住,便轻轻颔首:“如此也好,我将公明、子义二人还与扬祖。此二人虽年幼,却勇力出众,利于扬祖掌军。”
两个很能打又年轻气盛热血满腔的护卫,能很大程度上保住魏越的命。
而魏越也有一个因素没有说出来,他想杀人宣泄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