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居的曹氏精神受创极大,并无再嫁的心思,且崇信佛教,故而一袭素淡打扮,面容装扮上贴近自然,略施粉黛而已。
对于现在的女子主流打扮,魏越实在是缺乏欣赏能力。不论是淀粉涂抹成的白脸,还是在眉毛上半寸位置勾画的各种形状眉毛,又或者造型别致到夸张的‘樱桃小嘴’,种种之类打扮习俗与他的赏美格调有着极大出入。
譬如宋氏,身段、嗓音、气质充满魅力勾人心魂,可魏越隔着那特意加厚的装扮上看不出宋氏的面容,与她打交道时很难察觉对方面部细微的变化。在厚厚妆容的掩护下,魏越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宋氏表现让他看到的,她不愿他察觉的,那他就很难察觉。
他对宋氏的兴趣主要来源于神秘感,以及稍许难以明言的成就感,至于对宋氏的征服感,魏越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对彼此有意义。
与宋氏相比,淡妆、素衣的曹氏就显得那么赏心悦目,尽管曹氏身段玲珑,身高甚至不及魏越肩窝,可就在第一次见面时,魏越就对这个内向,言语不多,常常发呆的女子动了那么一点点心思。
曹氏字舒璋,小名不知是什么,如今是单身,故而被称之为舒璋姬,魏越若没记错给曹炽出殡下葬时,曹操还因曹氏没来而骂过奴仆,口中称曹氏为舒姬,算是家族内部的简称,有别于京中其他家族的‘舒姬’。
杜氏没有正经的名、字也情有可原,可宋氏却始终没说过她的名、字,估计也有不愿回忆起过去;曹氏也是如此,第一次见面时,因感激魏越开导曹仁、曹纯,让魏越称呼她‘璋姬’,有别于曹氏家族内部的简称。
草庐中,曹氏进来后见魏越沉睡,低声吩咐随行的健妇收拾草庐中的卫生;昨天魏越、曹仁、曹纯啃了一捆甘蔗,一地的碎皮、渣滓。
稍稍清理出落脚处,曹氏坐在木榻边继续打量草庐内部,见各种食材消耗大,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曹仁以饥饿惩罚自己。
曹炽活着的时候,前程一片光明,曹仁又不是有耐心的少年,常常惹出麻烦让曹炽头疼。曹炽染疫而亡,最为内疚的反倒是曹仁。
健妇将带来的食材陆续搬入草庐,察觉动静魏越睁眼,揉揉眼睛看到曹氏坐在自己脚边上,他搓搓脸翻身而起,稍稍歉意道:“小弟失礼了,璋姬姊姊怎么来了?”
曹氏端坐,双手缩在袖中,微微扭头看魏越,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无多少恼意,解释道:“年关前后不便来山中看望二位弟弟,年后雪化道路泥泞亦不便出行。眼前这几日倒是不错,就来了。”
她说话时,魏越已将被子折叠,见木榻上铺着的毛毯满是甘蔗渣滓,顿时有些难堪,见曹氏目光打量这些渣滓又看他,他干干笑道:“近来无事就来寻二位曹君谈论凉州战事,二位曹君对盖勋甚是推崇,可见雄烈秉性。”
曹氏起身,与魏越一起拿起毯子出草庐,就在雪地上抖去渣滓,她说话时目光也含着笑意看魏越面庞,语腔让人酥酥:“多听仁弟提及,说扬祖有济世之才。今扬祖关心凉州战事,可是要赴凉州去?”
魏越手中拿着一截甘蔗轻轻敲打毛毯,垂眉看着渣滓抖落到雪地上:“能否去成尚且不知,我父竟然下聘于右贤王于夫罗,而于夫罗也允了此事……”
他还没说完,曹氏就低呼一声:“明珠暗投!扬祖娶于夫罗之女,岂不是令宝珠蒙尘?”
魏越苦笑:“非是正室,而是侧室。于夫罗竟然允了此事,实在是让小弟惊诧、难解。待到年后小弟就要去东出雒阳,去于夫罗帐下做事。若拖延数年,岂不是错过了凉州战事?”
曹氏这才松一口气,真娶单于女儿做正室,那魏越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南匈奴现在的乱象,原因主要是朝廷操控手段粗暴所使然,跟单于一族并无多少关系,这一家子也影响不大。作为单于的女婿,得不到南匈奴部众的认可、支持也就罢了,还会被朝臣打压、猜忌,基本上这辈子就废了,只能局限于南匈奴一亩三分地。
两人不紧不慢闲聊着,随后把毛毯铺好,魏越出草庐就抓起积雪搓洗脸上油汗,曹仁已挑水归来,抬头看着白茫茫天象,擦着汗问魏越:“扬祖精擅风角之术,看看今日可有风雪?”
魏越擦干脸上水迹,仰头仔细观察云色、风向,不由轻轻皱眉,这种气象他没多少经验。
在常年有风的北邙山中感觉不到明显的风力,仿佛空气流动迟滞,隔着云层连太阳模糊影子都看不到,可今日比昨日要暖和不少。
再计算今年入冬以来的降雪量,魏越看曹仁:“或有大雪,稀世大雪。”
曹仁明显不信,云层看着又不厚,又无风,他看魏越见他一脸认真找不到破绽,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今日落雪就算扬祖胜,扬祖省了某赠扬祖一张犀角弓……若扬祖败了,有何说法?”
“犀角弓……那魏某就拿出一杆槊,长二丈三尺,无刃。”
他说完时,曹氏也走出草庐,对他笑道:“一杆槊最少也在十万钱,犀角弓万钱可得,岂不是仁弟占了扬祖便宜?”
魏越仰头看着天色,斜眼盯在曹氏面庞上,笑容在曹氏看来泛着妖异,让她心跳加速:“小弟出十杆槊也愿意,因为曹君必败,本是必赢之局,又何必比较轻重?”
曹氏呵呵做笑看曹仁:“扬祖大出狂言,仁弟还愿赌么?”
明显赌本价值不对等,曹仁却没想这么多,与魏越较气,恶狠狠道:“阿姐,弟对天时也有一番研究,岂会被扬祖诓骗?他这是虚张声势,要令弟不战自败!”
曹氏听了笑着摇头,从袖中手腕上抹下一枚亮绿色手镯递向魏越:“那妾身也与扬祖比较一下,仁弟如何说,那妾身也是如何。”
材料宝贵的绿玉手镯中铭刻纹路镶嵌金线,技艺精湛十分精美,魏越毫不客气抓在手里,笑吟吟道:“璋姬姐姐出如此宝物,小弟也不能怯战。”
说着将自己左腰处悬挂的绿玉雕刻的肥遗龙捏起示意晃了晃:“璋姬姐姐如何看?”
曹氏缓缓点头认可这个赌注,但不认为魏越的佩玉会比自己的手镯贵重,论底蕴魏越实在是太浅薄,想要跟老牌权贵家族比珍稀器具的储备,自然讨不了好处。
彼此认可赌注,魏越要把手镯还回去时,曹氏笑着拒绝,还瞥一眼去接曹纯的曹仁背影:“其实,妾身看来扬祖已赢了。”
“璋姬姐姐也认为今日有雪?”
“妾身不知天时,对此无从知晓。”曹氏看着远处曹仁帮曹纯挑柴,眯眼微笑着:“仁弟说无雪,妾身为仁弟至亲,岂有不助仁弟之理?”
魏越稍稍沉默,或许这就是曹氏家族的团结精神?
他已经理解了曹氏的行为,是为了弥补曹仁,即便明知道要输,也要帮曹仁把赌注价值拉到平等位置,不由笑道:“璋姬姐姐行事慷慨,乃二位曹君之福。”
魏越的夸赞,曹氏只是微微露笑,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柴火燃起,围坐在草庐中开始煮菜吃,没吃几口时飘起了雪花,曹仁抬头见了呵呵做笑不发一言,只是对魏越扭头示意,魏越斜眼见了雪花毫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倒是曹纯察觉下雪后,看向曹氏道:“姐姐,山中落雪,大雪封路出入不便。”
曹仁也反应过来,放下筷子走出草庐看一眼,进来后拍着手臂上雪花:“姐姐若无事情,坡下可腾出房屋供姐姐居住,就怕耽误姐姐事情。”
曹氏浓黑细眉浅皱,为难道:“与宋氏平姬有约,说年关时一同守岁。”
曹仁有心推掉,毕竟已经开始下雪,现在出山也有危险,明知故问:“可是右扶风平陵宋氏?”
曹纯正要张口跟着曹仁一起劝,姐弟三人一起守岁多好,没必要为了一个宋氏女子而坏了现在难得的机会。
扶风宋氏背景谱系十分鲜明,近的来说有宋皇后,宋皇后又是章帝宋贵妃娘家的曾孙辈。尽管这一支宋氏男丁被诛杀三族,可扶风宋氏宗族繁盛,譬如那个搞笑的凉州刺史宋枭就是扶风宋氏一族。
扶风宋氏如果往上追述到宋昌,是汉高祖刘邦起兵时的家臣;宋昌的另一个身份比起神奇,是宋义的孙子,就是那个被项羽破釜沉舟杀死的宋义。
曹氏一族是曹参后裔,与夏侯婴后裔的夏侯氏一族关系亲近互为姻亲,十几代人下来可以说是骨肉之亲。宋氏的资历跟曹氏、夏侯氏一样,是汉初功臣,还是刘邦的元从。
两个弟弟的心思曹氏自然明白,现在宋氏这一支男丁凋零已被庶脉顶替,宋氏一介女子毫无背景可言。
可正是宋氏劝说她,她才放下心结多次看望曹仁、曹纯兄弟。
稍稍犹豫,曹氏放下筷子,语气不容置疑道:“我终究是宋氏妇人,本就该与平姬守岁。”
曹仁脸色不好看,很不情愿的样子,看向魏越抱拳:“扬祖,我兄弟二人不便远离,就拜托扬祖了。”
魏越已经放下了筷子,抱拳回应:“曹君安心就是。”
他起身,从草庐一角找到自己披风、佩剑、狩猎的弓、箭壶都挂带上,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脸上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