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常信平,赵期昌在阵阵猛烈海风中提笔,开始书写回信。
今日刚得到赵显的急信,赵显已经跟停留在济宁州的刘磐搭上线,刘磐这回运输广东生产的佛郎机火炮一百二十门去京城。以赵期昌和刘磐之间的黑历史,双方完全能相互信任,一起研究策划东昌军哗变一事。
刘磐的意思很简单,即刻策动东昌军哗变。他率一营广东班军观望放风,侧卫东昌军安全。同时,跟巡抚彭黯讨价还价,狮子大张口,逼彭黯不敢借客军的手来平定哗变。即,逼迫彭黯只能借助登莱系武力来平息哗变,让登莱系能讨价还价。
如果赵期昌不反对,三日内东昌军就会发动哗变。而信,已经在路上跑了一天时间,留给赵期昌的时间只有两天,或者一天。
恶心一点,若赵期昌反对,可能飞骑抵达东昌府时,正好是东昌军举兵造乱之日!所以,刘磐说的好听让赵期昌来选择合适机会,实际上赵期昌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判断、衡量,主动权已经落在刘磐手中,赵期昌能做的就是配合、并捡漏。
没过多久,李羡、周是问联袂而来,两人挑着灯笼跟在赵期昌身旁左右,三人在海边散步,研讨类似于叛乱的哗变之事,除了赵期昌心中发凉紧张外,这两个传统读书人竟然眉飞色舞,颇是激动的模样让赵期昌无语。
双手负在背后,赵期昌踱步,语气低沉严肃:“若一切无变故,后日一早刘磐部将会停留聊城数日,入驻平山卫城。待核检火炮后,会随下一波船帮北上入京。在时间上,刘磐部能在平山卫城驻扎五日,从今日来算,刘部在山东还能待八日。”
“而目前,东昌军举事,能开赴东昌平乱者,不过聊聊之数。最近的无疑是刘磐部,半日可至;其次是济宁漕军,整整四营兵马,最快三日内能开赴东昌平乱。”
“济宁漕军久未操训,且吃空饷现象蔚然成风,军将多为酒囊饭袋得过且过之辈。有四营漕军,实际上能出一营兵马赴东昌已难能可贵。而刘磐部驻扎聊城平山卫城,横断运河,可阻济宁漕军北上。刘磐不点头,济宁漕军一艘船都别想北上!”
“此外,曹州军五日内可至东昌;标营中军四日内可至;最近的临清军……跟东昌军一脉相承是兄弟部队,都是曾公旧部,绝无反戈攻击东昌军之理。”
东昌军驻地并不在东昌府城聊城,负责聊城这个漕运重镇安全的是平山卫。出于对野战部队的防备传统,东昌军驻地在聊城北,与临清州之间的魏家湾,这里是漕运南北主线会通河与旧黄河的十字交界处。
临清州也有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主官临清守备。这支部队跟东昌军同源同种,都是曾铣训练的老底子部队,自然与东昌军穿一条裤子。甚至,东昌军哗变,摸不清情况的临清军也会脑袋一热跟着哗变!
临清军猝然哗变,可能听着荒唐,实际上这有很大的概率。因为这是军中人情所在,军队哗变是常有的事情,一支军队哗变必然军中上下倒霉,若跟着哗变的军队越多,影响越大,那法不责众……自然是大事化小进行处理。
至于临清军为讨好彭黯去袭击东昌军……抱歉,临清军与东昌军的历史渊源摆在那里,是兄弟部队。他们敢对东昌军下黑手,不说内部军心问题,起码今后没有部队愿意跟临清军打交道。这种翻脸跟狗脸差不多的军队,谁敢跟着并肩作战?
一样的道理,赵期昌的捕倭军可以‘失控’揍东昌军、青州军,却不能揍中军标营,因为中军标营跟捕倭军同源同种是兄弟部队。
军中派系对你你我我的划分十分明确,一个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的人,是没人愿意与之合作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顿了顿,赵期昌左右看看二人:“曹州军在王文泽统率下,能作壁上观置身事外,彭黯调不动这支军队。中军标营那里……有点问题。”
赵期昌脸色有点难看:“我兄那里,一向反对孟尚守担任坐营千总。如果彭黯退一步,裁撤孟尚守,以李昼为坐营千总,那标营四千将士可能会出兵弹压东昌军,置我等大计而不顾!”
标营一系与彭黯最大的矛盾就在孟尚守身上,彭黯调走王文泽,以孟尚守代替王文泽,拿走了标营日常督兵权。这是让标营一系上下不安,又反应格外激烈的事情。
只要标营一系能从新从彭黯手里拿回标营上下的兵权,他们不介意拆赵期昌的台。
周是问听了一脸诧异:“家主,若如此……大房那边堪称不仁不义!背弃袍泽是不义,害我三房五爷于危难之中是不仁!”
赵期昌咧嘴笑笑却是目光平静:“人家打的主意堪称光鲜体面……彭黯不是要收缴兵权么?只要标营兵权不失一丝一毫,那时时刻刻都控制着彭黯。既然能继续控制彭黯,还需要我三房、捕倭军作甚?”
李羡问:“那东昌军如何收场?”
不给东昌军一个妥善的结局,赵期昌送出去的弟弟,可能真的就没了。
赵期昌咧嘴笑笑:“我们能拿出青州军、即墨右军两个番号给东昌军,那标营自然也能开同样的价码。”
这下周是问皱眉,青州军番号好理解,怎么标营能做即墨右军的主?除非张茂倒戈到标营,一起坑赵期昌。
李羡追问:“将军,标营若弃我捕倭军不顾,可有反制手段?”
赵期昌努嘴:“我中有敌,敌中有我。”
缓了缓,离开风大的海滩区域,赵期昌这才细细讲到:“我怀疑那我好丈人已经跟玄成武上了一条船;如此一来我登莱系有我捕倭军登州一系;水军、即墨莱州一系;以及标营一系。而其中,论影响力标营占据要害,且兵强马壮;而莱州一系有宿将老军,兵马不强却有过万之数;而我捕倭军空有一腔热血,地利上不如标营贴近要害,兵马、人脉上不如莱州系广博。”
“而眼前僵局,就在于我捕倭军下网,偏偏标营、莱州两拨人马都有代我收网的意思。若这两拨人联手,莱州系发力,我军被困水寨动弹不得;那标营开赴东昌府,自然能摘得最后的果子。而我等,幸苦一场平白为人做了嫁衣不说,甚至有被标营、莱州系吞并之厄。”
良久的沉默,李羡、周是问也通过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进行分析,若情势恶化,赵期昌口中的形势就是最险恶的势态走向。
干咳两声,李羡问:“将军所言是我中有敌,何谓敌中有我?”
赵期昌露出难看笑容:“因缘际会,我只能说刘磐是我的福星。势态最糟也不过是我部被孤立,而刘磐部入驻平山卫城紧扼漕运咽喉。若标营要赴东昌府弹压东昌军,刘磐要收过路费,我看标营能过去几人?”
“而标营副将王道成,是刘磐家将旧部出身。王道成能给我面子,也能给我那好兄长面子。可遇到刘磐,王道成就没有给脸的说法……刘磐说什么,对王道成而言那就是什么!”
王道成也有历史黑账,与刘磐、赵期昌更有共同话语。何况,一个边军出来的将领,是极为务实的,一个军将能不能打仗,直接决定王道成对你的态度。对于混日子的将领,以王道成这类出身的将领而言,是最见不得混日子的将领。
说罢,赵期昌深吸一口气:“若无必要,我也不想强迫王道成做什么事情。都准备准备,我要做好三日内出军的准备,军中多备酒肉,让弟兄们吃的饱饱去外面长长见识。此外,多关注水寨军将变动,若玄成武意欲扣押、约束我部……若我不幸遭其软禁,君美这里可自行遣发锐士纵火烧船,让他知道我部厉害。”
李羡缓缓点头,脸色严肃:“若将军不幸遭玄成武手段,军中群龙无首,水寨若要强行收缴军械,又该如何处置?”
“猛攻参将府,生擒玄成武。”
赵期昌吐出十个字,半眯着眼:“若势态紧急,抢占登州府库,绕城墙举火,若玄成武一意孤行要跟我捕倭军死磕,那就纵火焚烧府库……”
“玄成武若执意不给我捕倭军活路,那也无须给他活路。至于那我岳父,若伙同标营一系坑我,也就别怪我手段残酷。”
说罢,赵期昌笑笑:“这是最糟最下下策的无奈之计,还请二位先生放心,在出军之前,我不会离开军营一步。”
只要他没被别人斩首生擒,那就没人敢围攻捕倭军。捕倭军这段时间不要命的操训是极具威慑力的,哪怕有军将愿意跟捕倭军交手,他手下的军队敢不敢又是一种说法!
李羡点头,抱拳:“那学生明日返回工地,若情况有变,以工地人手、组织,半日功夫可得五千军力。虽不能搏杀,却也能排兵布阵,助长威势恐吓心思不轨之徒。”
赵期昌颔首:“幸苦君美兄了,今番事端,全在于我部贪婪。这也是一个教训,下回绝不会如此急切出头。”
他是各方面推出来的首领,面对彭黯的招数,他必须还击。结果布局还击,赵鼎明、张茂还没等开张,就忙活着自己收盘,白瞎了赵期昌一番幸苦。可能会弄得自己得罪彭黯不说,又弄得灰头土脸,大失所部人望。
贪婪?
李羡听了摇摇头,一脸正气:“将军所虑,是为国朝练一支强军,这才多般忍辱。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做实事的人,有道是好事多磨,日久见人心。他日捕倭军弟兄扬威沙场,开疆辟土时,自有人明白将军一腔赤诚。”
这话说的,让赵期昌有些发愣,我真有这么伟大?
周是问也跟着表态,神态沧桑感慨:“家主一言一行无不是报国言举,常壮猛士肝胆,皆可为军中将士楷模。而家主历来以身作则不畏艰险,报国壮志虽有坎坷,然我等尾随家主劈荆斩棘,他日坦途一片,可昭日月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