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大营,随着捕倭军的入驻、操训,也弄得水寨军士睡不踏实。对于安逸惯了的水寨军士而言,三更擂鼓,整整一天操训到申时,一整天八个时辰里除了吃饭就是运动,这种高强度的操训能要命。
说的难听了,按着捕倭军的操训强度来搞,能把一个人练傻。一整天的时间,根本不给你聊天吹牛、思考人生的点滴时间!直到把你累瘫了,才会休整。
又是一日傍晚,赵期昌在海边泡脚,手里拿着几张信纸,细细衡量。
常信平端着餐盘来到赵期昌身旁,双脚泡在海水里,头低着看渐渐涨潮的海浪:“家主,军中弟兄撑不住了,今日各哨共有十三人中暑晕厥。军法苛严,又各哨攀比竞赛,李济部一名军士得了痢疾,强撑作训,已然尿血。”
赵期昌点头:“我知道,我已三令五申不准将士带病操训,这罪过要挂在李济头上。不过你说的也有理,这十日来强训已让弟兄们达到了临战状态。过刚易折,眼前保持临战状态就好。”
临战状态不能长期保持,以捕倭军现在的韧性、组织度、凝聚力来说,能保持一个月的临战状态不松懈、不气馁、不哗变,那赵期昌就满意了。
什么时候捕倭军能持续保持三个月之久的临战状态,那赵期昌就彻底满意了。
临战状态是一种高压精神状态,极为的敏感,搞不好就内部发生营啸。现在高强度集训后的捕倭军,状态就是如此。集训前,在街上遇到熟人还能聊几句;集训后,已经有麻木的趋势,对有嫌疑的人物充满攻击性。
常信平握着木勺舀汤,眼皮一抬:“家主,那明日减少一个时辰?”
一天十二个时辰,捕倭军有八个时辰在操训,这在以前的常信平看来是极端的不可思议。其实真正计算也没有八个时辰那么夸张,只是觉得说八个时辰操训比较有气势,捕倭军中上下都说自己一天操训八个时辰。
实际上,还要扣除正午休息的一个时辰,上午、下午吃加餐、休整的一个时辰。撑死了,捕倭军一天也就六个时辰在集训。可内部上下、外部水寨军士看来,捕倭军就是一天睡四个时辰,其他时间都跟牲口一样被赵期昌折腾的团团转……
到水寨集训恰好六天时间,天天高强度的训练,已经让水寨军士对赵期昌产生了敬畏心理。水寨军士怕不要命操训的捕倭军,更怕能让捕倭军不要命操训的赵期昌!
毕竟都是当兵的,他们很清楚一整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训练研究杀人技巧的部队有多么的可怕、强大。这个道理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有没有这个执行力又是另一码事。
起码捕倭军军士现在一天三正餐外加两餐形成的五顿饭制度,很多军队就学不来,他们没有这个物质基础;然后就是这么疯狂的训练适应力,包括心理适应力和身体适应力。
这就是兵技巧的疯狂之处,一切以强大本部军士战斗力为核心理念。兵技巧将领跟其他将领最大不同之处就是根基不同,嫡系军队就是兵技巧将领的根基,对建设嫡系军队可谓不余余力。
这样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也基本上只听训练者的命令,这对中枢而言堪称大逆不道。在隋唐以前,兵为将有风气浓烈时,基本上一个合格的军将,都是一个兵技巧学说的支持、实践者。
兵技巧跟其他派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主将对军队建设的用心程度,说的粗俗了练军就跟生孩子一样,谁练的军那就是谁的种。而兵技巧将领的成长,不是什么兵源都能与兵技巧将领搭配,必须是子弟兵才行。这是兵将相互信任的基础,进而能相互合作、一起吃苦荣辱与共。
兵家历史上,创建步兵方阵的魏舒是魏国宗室妥妥的兵技巧,步兵方阵是用兵的基础。其后,总体战的孙武,奠定冷兵器时代步兵阵型的孙膑,开创职业兵时代的吴起,首开重骑兵的项羽,独立骑兵纵队的卫霍,四大经典战术的李靖,步兵冲骑兵的岳飞,徐达……这些人,都是兵阴阳、兵形势、兵策略为主,都以兵技巧为辅。
兵技巧是兵家根本,是用兵的基础,也是发展最为缓慢的一派学说。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闪电战是兵策略,支持这个兵策略的就是步坦战术,步坦协同就是兵技巧。坦克、火炮的生产、升级,都能归类于兵技巧。所有战术的革新,都是建立在兵技巧的基础上。兵技巧不仅仅指武器军备,还包括军队编制改革。
不论是武器革新还是军队编制变化,为的都是增强军队战斗力,这就是兵技巧的核心理念,一切以实用为主。
而赵期昌,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危局,强逼着捕倭军进入临战状态,做了好硬碰硬摆平各种麻烦的准备。也只有兵技巧为核心的军队有这个基础去搞硬碰硬,若是兵阴阳、兵形势为主的将领、军队,干什么都讲究巧劲,根本不会像赵期昌这样做掀桌子准备的。
说的难听了,除了兵技巧军队相信战斗力、蛮力能解决问题外,也有这个战斗力去解决问题。其他的军队,从建军理念上来说,天生是反对不必要战斗的,战斗欲望并不强烈,能不打就不打。
对捕倭军来说,没有一刀杀不死的人,如果杀不死,那就再来一刀!
这就是兵技巧军队的野蛮之处,起码对讲究策略的文官、进士将领而言,这种风气是极为野蛮的,也是让人恐惧的。
然而,最大问题也不能忽视,捕倭军能接受赵期昌苛刻的高强度训练。为什么能接受?因为他们相信赵期昌给与他们的回报,是对得起这份辛苦的。他们相信赵期昌能给与他们回报,他们想要什么?
荣誉之类的纯属扯淡,但也必不可少。跟着赵期昌,赵期昌愿意想办法提高他们地位外,还能拿出实际的好处!他们相信赵期昌能公平公正公明的给与他们该获得的奖赏,却不相信其他将领,这就是兵技巧训练、子弟兵加成带来的最大问题所在:兵为将有,不复国有。
而眼前,常信平提议明日减少一个时辰的操训,赵期昌望过去时,沉默下来。
常信平是训练总旗官,以身作则也跟着长枪手操训。高强度训练的结果很明显的展现在赵期昌面前,常信平跟大多数枪手一样,吃饭只能握着木勺吃饭,用不了筷子。因为手掌,长时间的握持枪杆已经生泡、变形、僵化,根本用不了筷子!
眨眨眼睛,赵期昌扭头看向远处的青幽海面:“准,明日中午多休息半时辰,下午操训时提前半时辰散操。”
手忍不住抓了一把身边的海沙,贝壳风化积累形成的沙子此时略显潮湿,抬起手看着手中沙子,赵期昌面目无情:“弟兄们遭受的幸苦,我不是瞎子,我看的着。回去通报各哨,前往历城前,某设酒宴犒赏弟兄们。”
常信平点点头,也看着海:“家主,听惟明说,说家主有心前往辽东发展?”
赵期昌也点头,抿嘴露笑,头垂下:“有这么一回事,山东终究太小,一层层一处处都有人盯着你,颇不自由。辽东好啊,那地方高兴了抢一抢土民边夷,不高兴了再抢一抢土民边夷,简直是我辈武人的梦想之地。”
常信平却笑不出来,作为元老又是赵氏亲族,常信平很清楚赵期昌最大的夙愿是什么。
端着餐盘,右手握着木勺吃着盖浇饭,常信平吃完才说:“日本不好打,太穷,打日本抢不到东西,弟兄们打两回挣不到钱,就不会打第三次。”
整个捕倭军从发家开始,一路上基本上都在赵期昌的指挥下抢军功、卖军功。所谓的军纪严明只是为了保证战斗力,本质上来说,这帮人跟着赵期昌吃那么多苦,为的还是抢更多的东西,享更大的福!
“穷?是呀,国朝上下都说日本穷,穷的该国百姓不得不出海当海寇。抢我沿海百姓的锅碗瓢盆,就连衣裳、剪刀都抢。基本上能装船带走的东西,就没他们不抢的。”
赵期昌说着摸摸鼻子,头垂着眉宇冷峻:“可我怎么觉得日本很富有?两湖那边流行溺婴,历来一家子以两丁一女为美;闽粤、两江更是溺婴成风。我山东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军中近半弟兄娶不到婆娘,难不成要绝种?”
“登莱九卫,此时此刻丁壮无妻者足足不下十万人!有两万人愿意跟着我去日本抢女人,我就能杀的倭奴九百万,报我血海深仇于万一!”
扭头,看着常信平,赵期昌露出微笑一口白牙,只是口唇干裂泛白:“与其孤寡一生老了连个养老儿子都没的可怜人,不若手提钢刀杀赴日本,抢他一二三四五个婆娘回来!为国而死或许死的不甘心,若为了抢婆娘而死,换做谁死的都心甘情愿!”
对于发兵日本报仇的计划,赵期昌一直以来是乐观态度。只要他能站稳脚,有权组织一波波的征讨大军,那军队动员、战争胜负……都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他有无数种法子鼓励、怂恿、煽动军队如狼似虎的扑过去,也有足够的眼界来调度军队层层推进。
他口中,发兵日本似乎是一件简单、势在必行的事情,听的常信平面绽微笑,相信了赵期昌描绘的未来景象。
而赵期昌声音渐低,兴致上来,自顾自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圣人以外圣内王教人修身,一群腐儒曲解圣意……也只有我们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能外讨狷狂,内镇不平,堪称社稷延续、万民安堵之砥柱!没有咱们这拨人,那群腐儒必然对着胡虏卑躬屈膝歌功颂德。凭什么,一群腐儒能站在吾辈头顶指手画脚,狷狷狂吠?”
这些话,常信平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记都都不敢记。
若这些话传出去,那赵期昌就是士林之敌、文官之敌、潮流大势之敌。就连朱应奎,都不得不与赵期昌断绝师徒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