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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鳝煨绿豆(四)

却说邓贤美胀痛消失以后,围观的人都散了,又陆陆续续聚集到了鲍家祠堂的工地上。其实这工地也就剩下一点扫尾的清洁工作,另外就是还有一点排水沟没有挖好。这么一点活,来了有上百人,还都是个顶个的农村汉子,到了午饭时分,所有的活就都干完了。工程全部就绪,只等择日敬香开祠堂了。大家收拾好工具,都在准备回家的时候,一顶四人小轿在祠堂门前的开阔地上停了下来。巡抚衙门的幕僚方东树下轿。他朝着新建好的祠堂看了看,见有人往自己这边瞅,就向对方招了招手。那人走过来,见这位手拿折扇身穿长衫,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面生得很,便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是从哪儿来呀?您是要找章教师呢,还是找周先生?”当地人将练武成名的称为“教师”,读书做学问的人则称为“先生”。其实周炳坤也是练家子,但是“周家私塾”的名声太响,不仅仅桐城文学派的刘大櫆、姚鼐在里面读过书,就连前朝宰辅张廷玉幼年都入的周家私塾。与张廷玉同学的周大璋,虽然比不上前面这几位有成就,却也堪称一代鸿儒。论武功周炳坤虽然和章观鳌不分伯仲,却因为他不耕田打猎,不下河砍柴,只待在周家私塾里充当周家四大爷的助手,当地人称呼起他们来还是有些区别。

这次建鲍家祠堂,大伙儿推举章观鳌和周炳坤做主事人,这个地方平时很少有陌生人来,更别说坐轿子的了。轿子直接抬到祠堂门口,自然是找他们两个或者某一个人的。

方东树微笑着问道:“听说你们挖到了一条几十斤的大黄鳝,有木有这回事啊?这可是稀罕事,那黄鳝现在在哪里啊?老朽想看看可以吗?”

“先生真是耳聪目明啊,昨天刚发生的事,今天您就赶来了。邓贤美,邓贤美,快过来,有一位老先生要看你们家那黄鳝。”那人甩开嗓子高喊了两声,朝方东树点点头,就转身自顾自走了。

方东树朝人群看过去,还没等到邓贤美回应,就看到周炳坤朝自己走过来。周炳坤朗朗一笑道:“方先生,你好啊。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哈哈,方先生!你来啦。”章观鳌也走过来打招呼。人群中还有许多认识他的人也都向他打起招呼:“是方先生啊,方先生。”“方先生。”......

“观鳌,没说的,上你家!”周炳坤轻轻推了章观鳌一下,又转过头对方东树说,“方先生,今天晚辈要沾您的光,到老章家讨几杯酒喝了。这小子,现在小气得很呢。呵呵。”

章观鳌哈哈大笑道:“我小气?方先生你给评评理,这几个月,他周炳坤哪次来鲍家祠堂,不是在我家吃的饭?酒是没多喝,那是他自己怕误事不敢喝,今天倒在先生面前告状,算到我头上来了。”

周炳坤说:“今日大功告成,又恰好方先生也在,我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你可别找什么借口。”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还一起哈哈大笑,方东树根本就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他们微笑,等这两个人话音停了,才笑着说:“老朽是奉命来看祠堂和黄鳝的。”

周炳坤呵呵笑道:“方先生,这有什么好看的?黄鳝不就大一点,祠堂我都看过了,完全按照巡抚大人的意思,没有出纰漏。走走,上观鳌家喝酒去。”

横溪涧章家和鹞石山周家,虽说是两姓,要从源头上算,也同一家人差不多。宋末周家祖上避金人祸,从河南汝南迁至铜陵县凤凰山居住。传说传到第三代,有一个后生看到了一条蛟龙,便一路追逐,直到北渡长江来到这桐城鹞石山,蛟龙躲进山脚下的一个池塘,后生就给这个池塘取了个名字,叫做蛟池,自己就寄居蛟池坎边,立誓要等到蛟龙再次出现。后生能文会武,却不会种田打猎,只好以教蒙童读书为业。不曾想蛟龙久久不出现,后生却被白荡湖边一个姓何的大家族看中。何家赠地嫁女,后育得一子。子娶妻章氏,育十七孙,绵延至今,已是东乡人口最多的家族之一,人丁比章家还要多。所以说鹞石山周氏后人,都有横溪涧章家血脉。

方东树上章家吃饭的事情,早有人报到了章家大院。当这三人边走边笑走近章家大院的时候,已有十几人站在大门口迎候。进到章家堂屋,请了方东树坐了上座,章观鳌在主座相陪,其余众人序年齿分别坐下。章家大院是章家主事人居住的地方,自有人端菜倒酒,不过这些人都不是章家大院的仆人。

章家说是大户,也只是在当地人口众多。其实除了一个多年没有回来过的章慕斌,其余的人都不曾做官。只是种地砍柴打渔为生,经商的都少。自然不会雇什么仆人。这些都是庄上同族的人,只要大院来客,他们都会自觉过来帮忙、陪客。农民没有什么规矩,也不懂什么礼仪,刚开始的时候还斯文一些,酒过三巡就开始乱昏昏的了。有划拳斗酒的,有调笑取乐的,有比嗓门大的......

方东树和周炳坤是其中仅有穿着长袍儒服的两个人。只是这两个人都没有完全学会程朱理学,不仅不讲究,还与他们很配合,酒是大口,话是高声,一屋子人都喝得很开心。

酒足饭饱,残羹剩饭撤下去,就在堂屋原先的桌子有人上得茶来。此时章观鳌满脸通红,也不同别人客气,自顾自端起茶碗就喝,一连喝了两三口,这才把茶碗放下,开口却是逐客令:“大老周,你就带着方先生回去。今晚不要让他走了,就住在你家!”

方东树看了看周炳坤,苦笑着说:“哎,我们走吧,别在这里讨人嫌了。”

章观鳌说道:“走吧。让大老周陪你。我要睡一觉,要是醒得早,晚上就去看你。”说着话便起身来送。

方、周二人起身往外走,章观鳌跟在后面,送出堂屋,又送出庭院,离开大门二十来步,拱拱手说:“方先生慢走。我回了啊。”方东树和周炳坤嘴里说着话:“回吧,回吧。”一起回头,却发觉章观鳌已经往回走了有三四步远了。二人相视一笑,转头往鹞石山方向走去。只听得背后有人喊“等一等,等一下!”再回头,却是轿夫抬着轿子赶来了。方、周二人便上了轿子,也不管抬的四人是不是吃力,不约而同的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