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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饮恨别羊城(五)

义律一行眼见铁桥三一言不发的离开,自思自己这边再也无人能是周炳坤的对手,也都跟着悻悻地离开了总督府。方东树眼见义律其人在总督大人面前,飞扬跋扈,态度倨傲,毫不执礼,不由得心中气愤,加上他先前与周炳坤就认定此人他日会成祸患。当下便建言邓廷桢借,趁今日之机以狂悖失礼的罪名强行将其扣下。想不到的是在安徽巡抚任上一直对他以礼相待的邓廷桢,竟然脸有愠色,当众说道:“方先生饱学之士,岂不闻‘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一个小小英夷,即便张狂,本官乃是堂堂大清朝的两广总督,封疆大吏,岂能与他计较?以后这种小人行径,龌龊之言,先生休要在本官面前提起。先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方东树听见这话,知道邓廷桢是对自己的提议不满。但是如此生硬的语气和陌生的措辞,当作府里众人说出,也不免让方东树神情尴尬。他朝邓廷桢拱了拱手,脸色阴沉的回自己房里去了。周炳坤自然看出了方东树脸色不对,天黑之后就去找他,想要开解几句。方东树见周炳坤来劝慰自己,摇了摇手中的纸扇说:“炳坤,你来得正好。老夫在邓大人幕中为宾多年,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心生芥蒂。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人向来有决断,这英夷义律是个祸害,以大人之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不知为何,大人竟容他如此嚣张?”

周炳坤说:“义律身为英国商务监督,应该是享有外交豁免权。要知道国家羸弱,国库空虚。邓大人忍气吞声,想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方东树恍然道:“炳坤,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邓大人确实不好处理。你我身为幕僚,拿着他丰厚的幕酬,是不是应该为其分忧啊?只可惜老夫是手无缚鸡之力,此事少不得还要依仗你才行。”

周炳坤说:“方先生的意思,是要晚生出手除掉此人吗?”

方东树说:“英夷义律,身边保镖众多,还握有火器。炳坤,你可要小心行事。”

这两人正商议着,却想不到邓廷桢突然一脚踹开方东树的房门,进来怒气冲冲地对他们说道:“方先生、周先生,敢问何为圣贤之道?你二位都是饱读圣贤之书,为何竟在此商议这等有悖圣贤教诲之事?难不成你们是要将这朝廷的总督衙门,当作江湖上鼠窃狗偷之地了么?!”说完这一句,也不等方、周二人出声辩解,就拂袖而去。

原来邓廷桢夜坐书房,想起自己白天对方东树说话的时候语气太重,自觉有些许不妥,就想找他去解释一下。没想到走到方东树的门前,却听到方东树与周炳坤在里面私自商议暗杀义律之事,不由得火冒三丈。想来这方东树是因为自己多年信任,所以才变得肆无忌惮。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邓廷桢就派人给这两人分别送去半年的幕酬,外加纹银两百两。

没有片言只语,方东树和周炳坤明白,这表示他们和邓廷桢之间的宾主之谊已经结束了。二人相视苦笑,各自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打成一个包裹背在肩头,掩上房门,就离开了两广总督府,甚至都没有跟周小希他们打招呼。这二人出了总督府大门,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长叹一口气,就离开了广州。两人一路北上,历经半月有余,方才回到东乡。

方东树和周炳坤二人离开总督府北归的消息,让义律更是表现得有恃无恐,对总督府是百般挑衅。邓廷桢对此显得特别大度,只是督促水师提督关天培,要他密切监视和控制码头道口,组织水师加强海岸防线。他自己与关天培一起涉海登山,在虎门设计了三道防线。为了加强海防力量,他还将自己从东乡带出来的二十名亲兵,全数交给了关天培,帮助他训练水师。不仅如此,邓廷桢还通过明查暗访,封闭了数百个内地窑口,捕获走私和滞留在内河、内洋的鸦片船只。只是不敢对以义律为首的洋人,采取哪怕是限制自由的行动。

邓廷桢虽然百般忍让,终究还是没能避免战争爆发。这场因为鸦片的战争打响以后,东南各省官员纷纷避战退让,惟恐向英国人开一枪一炮,得罪了他们,大多是见到英国人的舰船旗帜就弃地弃城而逃。只有关天培不顾英军的最后通牒,坚持抗战到最后一息,与守卫炮台的将士们一起全部壮烈牺牲,这其中也包括了东乡二十名勇士。

鸦片战争爆发时,方东树蛰居在陆山庄,看到国家如此羸弱,不堪一击,痛心切齿之中忧愤成疾。他匍匐在病床上,一笔一字写下万言书《病榻罪言》,一条条批驳朝廷中投降派的谬论,然后又以慷慨激昂的语调,从战略方针到具体措施,事无巨细,直言无隐,提出自己的主张和办法。为保险起见,他特地派人请周炳坤与他一道斟酌修改,最后又亲自工工整整誊抄了一遍,委托周炳坤将该文转呈浙江军门卞士云,请卞士云代他上奏朝廷。道光皇帝哪里会将一个小民的话当一回事,他看都没看。只是在朝堂上稍稍翻了一下,就传谕嘉奖方东树的一腔爱国热情。方东树听到道光皇帝“爱国之心可嘉”的褒奖之后,紧紧握住周炳坤的双手,痛哭流涕,作诗曰:“敢将微贱忧天意,漫托虚空饷远思。老死端无陈事日,新书始见属辞时。”

不几日,周炳坤听到周小希等人全部在虎门为国捐躯,闭门痛哭了三天三夜,自此抱恙在准提庵,很少出门了。虎门失守,关天培全军覆没。议和中朝廷割地赔款,大清颜面尽失。道光皇帝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严词斥责邓廷桢在广东任职多年,懈惰因循,不加整顿,所设排练空费钱粮,全无实用。传谕对邓廷桢从严处理,罢官夺职,发配伊犁军前效力,以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