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回来的时候，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另几个孩子，小的五六岁，大的和雨生一般年纪。孩子们恐怕没少遭过其他乞丐欺负，一个年纪比雨生稍大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破旧的砍柴斧，一回柴房就嘱咐着大伙儿紧紧关上门，一个看起来最大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句话就把众孤儿召集到一起，兴高采烈又惴惴不安地分起窝头野菜来。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些孩子饿得惯了，那少女刚分完吃食便埋头一通啃，全然不顾稻草堆上两个“付账”伤员。
反倒是那个手持柴斧的少年和那分饭的少女老成一些，事先留了王小明和龙三的一份。这时王小明才识得这两个领头的孩子，少年就是雨生嘴里的“常哥哥”，也不知名字，外头的乞丐都叫他常童，少女叫榕秋茗，是这群孩子中唯一一个有正经姓名的。
两人收了龙三的铜板，对王小明也颇为客气，榕秋茗老成一些，谈吐反倒比王小明还要得体。
榕秋茗讲话时，王小明只顾拿怪异的目光看着众孩童，他发现这几个乞儿年岁高矮胖瘦各异，身上却都穿着一件灰白的破棉袄，棉袄正中印着一滩淡淡的、干涸的血迹。若非这袄子破烂不堪，又是寻常百姓家都见得到的式样，王小明还真以为他们几个孩子是哪个门派逃出来的遗孤。
光顾看着这奇怪的景象，榕秋茗说了什么，他便没听进去多少，只大概了名字而已。
或许龙三给的铜板真不少，看这些孩子分到窝头时兴奋的模样，似乎这两天是他们难得吃上饱饭的日子。虽然手里浸过热水的窝头有股奇怪的味道，可是在周围一片狼吞虎咽的吃相中，原本很挑嘴的王小明一句抱怨都没说。
吃过了饭，几个孤儿纷纷摸出早上在附近村镇讨到的铜板，有的只捡了些野果，也一股脑儿交到榕秋茗手里，她点了点再交给常童，让他小心包了。便要带众乞儿再去附近村镇讨些晚上吃的饭食。
虽习惯了风餐露宿，可球球正是贪睡的年纪，吃了饭便哈欠连篇，原本澄亮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闭合成王小明那种金鱼眼状。
榕秋茗见着不忍心，便带着众乞儿先出去留下雨生陪着，叫他等球球休息好了再带她出去乞讨。岂知在柴房里歇了小半个时辰，球球反而困得更厉害，她小身子本能地往王小明腿上一倒，竟睡着了。
雨生见状要去拉醒她，被王小明连忙拦住：“今日就算了吧，雨生你也别去了，龙三身上还有些银子，我们走的时候送给你们便是了。”
王小明说得和颜悦色，雨生却不买账道：“到了洛阳这般大地方，银子才好使，再说你们是谁呀，我干嘛要你们银子。”
打量着雨生身上那件染血的破衣，王小明丝毫不恼，一边轻拍着已经熟睡的球球一边问道：“那你能收下龙三的铜板，怎么就不能收银子呢？找个地方换了铜板不就成了？”
“铜板才不是我收的呢！是常大哥和榕姐姐收的！我才不要呢！哼！”
看着雨生气哄哄走出去时，又想发作大吼又没狠下心的那样子，王小明恍然大悟。
感情他气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龙三，而是“叛变”的球球啊……王小明忍不住一笑，又轻轻摸着球球的头发，看着她在腿上安恬的睡相，只觉得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满足。
“你若想照顾这女娃，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龙三的声音从墙角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不着痕迹便冻死嫩芽的寒霜。
王小明被他话中寒意弄得一个激灵，忍不住不悦地半转过脖子回到：“你这人若是不开口，想必我们是能做很好的朋友的。”
龙三小心地伸直伤腿，双手指间银光闪烁，几根毫毛细针已刺入他足太阴脾经各处经络穴位来。许是熟能生巧，龙三指尖穿花过蝶之际，仍能抬头回到：“大丈夫，即便做不成大事业，至少要言出必行。你答应老成的事呢？”
“啊——”怀里的球球睡得深了，发出一声梦呓，翻了个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拍在王小明身上，正拍在他皮背心下，贴身携带皮囊位置，发出“啪”的一声。
皮囊里是一只精致的木盒，自用碧血丹救了伊芙蓉性命后，这只盛放丹药的木盒已成了常威镖局这一趟镖中唯一的信物。
从风来镇出发前，成实沉重严肃的神情浮现在王小明脑中：“将碧血丹送到洛阳侠邹行千手上，将邹大侠请回镖局，替常威要回那趟雨花镖。镖局存亡，就在这最后一趟镖了……如今可信之人不多，此镖走暗，去的人也越少越好。你跟着上路，我放心。”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小心将球球甩出来的小手放好，这才开口对龙三回到：“这不是点儿背么，先是李老爷子伤了，咱们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是耽误日程了，镖局那边不知道……唉？！不对啊！”
王小明音调陡然拔高，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看着腿上球球依旧睡着，喘了口气才道：“龙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镖局来了？”
“本少爷身职常威镖局趟子手，怎么了？”
王小明低声疑道：“你这大地方出来的少爷，不是准备边逃命边游戏江湖的吗？常威镖局不过是你诈死换个身份用的掩护而已啊。”
“那又如何？”龙三下手如风，一条腿上顿时银光闪闪。
王小明背对着他，腿上还睡着一个，故而转不过头看不见这片景象。他抓了抓头道：“你的身份都被那些九龙教的人识破了，还准备留在常威镖局？我们可是自身难保啊，到时候他们九龙教随便来个什么长老啊、执事什么的，那咱们镖局可就等着灭门了。”
“九龙教，只战可战之人。你高估常威镖局了。”
“说得好像诸葛亮似得，他们要真‘宁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来找常威镖局灭门怎么办？”
“‘宁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你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以己度人，徒增耻笑。”龙三不屑地回了一句，那边王小明“嘿”一声就要发作，只听龙三又道：“我既然答应老成留下学做趟子手，便说得出做得到，现在的龙三，就是一个趟子手。”
王小明被龙三话中的意蕴怔住，背后那个轻柔却从来都很尖刻的话音里，隐约多了一些属于成实的影子——那种一板一眼、说到做到的味道。本来还准备再胡搅蛮缠，为难他一番的王小明，顿时收起了斗嘴的心思。
“难道……他真的被老成教好了？”
想到自己这条命多少还算是龙三救的，王小明心中敌意消了不少：“好，这茬子事儿就此不提了，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龙三轻轻捻动着腿上细针：“莫说笑了，你空有一身奇能异术，却感情用事太易信人。你想当小人？先学会狠下心来再说罢。”
“老成完全没教好……”王小明咬牙切齿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