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球球犹自熟睡着，嘴角濡出两个水泡泡，王小明看得好笑，又隐隐有些心疼。
他又摸了摸球球的脑袋，正想回头与龙三说话，却突然觉得后颈一湿，伸手一摸竟是五指血痕。
“龙三？”顾不得身上的孩子，王小明将球球往肩上一扛，转身去看龙三。
这一看，却见龙三双目紧闭，他习惯翘起的那边唇角点点腥红，被惨白的面色衬得尤为惹眼。
“龙三！你这是……”见他腿上依旧密密麻麻插着银针，王小明不敢动，只能轻轻点了点他肩膀，口中轻唤道：“喂！你不是插错针了吧？活着吧？”
龙三一把将王小明的手打开：“别碰本少爷。”
王小明轻轻将球球放在一边，扶着她躺到稻草最不扎的地方，又转过来小声问道：“你没事儿喷老子一口血，我不看看行么？”
龙三摇摇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那些本事到底是真的假的。”
“啥意思？”
“你之前说能医好那个受伤的乌麟镖师，我们交手那天晚上，我见到他了。”
王小明想了想：“你说老鱼头？”
龙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继续说道：“虽然受了我逆鳞针影响，神志中尚有暗伤，可我观他举止，鲲鹏巧豪诀留在他身上的伤势确实都痊愈了。这恐怕是另有高人替他医治吧。”
“开什么玩笑！”王小明瞪了他一眼：“就是我给他治好的。”
龙三两道目光箭一般射来，只看得王小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他眼中许多细小繁杂之色一闪而过，最后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嘴角又翘起了那一抹嘲讽的弧度：“你既然身怀医术，又怎么会看不出，我刚才吐淤血乃是伤势好转之相？”
“我……”
“你演秀才，也就骗骗伊姐姐，本少爷早就看得破绽百出了。”龙三从伤腿上拔出一根，针头与目光同时一指王小明：“你方才见到血，那副慌张神色出自本心，这是装不出来的。王小明，你根本不懂医术。”
王小明被他针头一晃，确有种“自己布下的重重帐幕被一针刺破”的郁闷感。
见他语塞，龙三似乎来了说话的兴致，他一边熟练地起针，一边猜测到：“你虽然笨了点，但是个谁都想帮一把的性子。就算你平日看本少爷不顺眼，可这次你欠我一条命，绝没有见死不救的理由。如果你真会医术，一醒来见到我这条腿，就着手帮我医治才是。”
王小明头皮一阵阵麻起来，他方才正想说“我看你不顺眼，就不帮你治”之类的搪塞话，龙三一番话正好抢在前面，堵住了他狡辩之口。
见到两只手都不知该怎么放，龙三笑意更浓，剖析之辞一句一句连着说了出来：“巧豪诀乃是九龙教无稽天书神功之一。被巧豪诀所伤者血气大损，最后都会油尽灯枯而死，寻常大夫穷极毕生之力，都不敢说能抢回一条命，你却在两三天内就把人医得痊愈。碧血丹应当只有一枚，已被伊姐姐服下了，可见你是凭自己本事将他医好……嗯……如此重伤你倒是信手治来，可是我这条腿只是厉害些的刀伤，你的医术却又无能为力了，想来真是……很有点意思。”
说到这儿，龙三一双眼睛愈显狡黠：“这其中的反常之处，恐怕这与你那变不出的铁衣有关。”
王小明有些发愣地看着龙三高谈阔论，老半天才记得板起脸道：“你想套我话？”
“本少爷刚才说过了，如今你我一损俱损。”龙三收起所有银针，也收起了那抹刺人的笑：“现下我二人身上各有伤势，就是因为你我互相猜忌所致。若早知你失了那件铁衣便功力大失，本少爷又怎会将蛟老二引来？现下教训就在身上，莫非还要再少一只手、断一条腿，你我才能坦诚而待？”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节，更兼他述理时，将成实那副古板模样学了三分，王小明心中竟隐生愧意。他先点了点头，复又露出疑惑懊恼神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杀了那个泥潭里的怪人之后，铁衣便突然不顶用了！害得我连其他人都没救上来，只来得及救了小芙蓉她爹。”
“不顶用？那么那件铁衣并非被你遗失在了泥潭之下，而是仍被你随身藏着，只是……用不出来而已。”龙三打断道：“如同你那九把陨铁短剑一般？如今只能作为一把平常折扇，化不成短剑之形了？”
王小明刚想说“大致如此”，却见龙三从衣襟内拿出一把折扇，上下左右地研究着。
“你趁我昏迷……”王小明一把夺回折扇，往皮背心内一插，指着龙三道：“这就是你说的坦诚？”
龙三任他夺去折扇，仍是一副思索神情：“你那些陨铁短剑每把长二尺半，能化作这副折扇大小……若本少爷猜得不错，那套刀枪不入的铁衣，恐怕就是……”
一根手指点住王小明前胸，龙三整个人仿佛一只扑中羊羔的猎豹：“就是你身上这件从不离身的皮背心。你连扮作书生都不愿换下，除了此物至关重要之外，本少爷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王小明没有再开口，他对龙三耸肩笑笑，转过身去将睡得香甜的球球抱起来，坐回原先位置闭目养神起来，仿佛这段对话从不曾发生过。
龙三看着背对着自己，出言激道：“世人皆不爱听真话，却是何故？那****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铁衣人之时，便该想到今日亮底牌之刻。”
王小明只管轻悠着怀里的小小身子，不再回话。
龙三又道：“老成既将重任托付于你，如今你依仗已失，便更该对我知无不言才是。九龙教无稽天书含天下奇异武功、兵刃、毒药、宝物，本少爷也曾经读过几页，你若不死守着这铁衣的秘密，本少爷将你境况对照天书记载，或许找出重掌铁衣的办法。”
“不必了，我自会解决。”王小明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对了，龙三。”
“还另有事情？”
“没什么，就想说，你的针法真不错。”
“什么意思？”
王小明半回过头：“那晚，我见过你在小芙蓉和老鱼头后颈下针，他们一个忘了你是九龙教龙徒的身份，一个虽然记得，却对你生出不寻常的倾慕之情。若你想在我后颈也刺上一针，令我有问必答的话……我保证就算没了铁衣，你照样动不了老子。不信，尽管从背后下手试试。”
袖中的银针一颤，龙三的瞳孔也剧烈地一缩，变得如针孔般尖细。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背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看透。他也发现自己的推算终究漏了一点，他低估了王小明的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