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子一开,一股烟味儿让王小明皱了皱鼻子:“喝,这味儿!您老又躲里面抽烟,跟您说了,一把年纪了,这烟丝对肺不好。”
“嘿!没大没小!”李老镖头把脸一板,不理王小明,转头对成实道:“那股子羊骚味儿,我睡着就闻到了,是咱们风来镇本地的羊群没错。”
车头位置不多,成实却并没有给李老镖头让位,反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喃道:“既如此,那他们真的是要动手了。想不到……”
王小明耳朵尖,闻言不解道:“这人既然不是戏子而是真牧民,那我们应该没有被盯上才是啊?怎么反倒是代表有人要动手劫镖?”
成实摇摇头:“戏子有时也不一定是劫匪派来的。”
李老镖头附和道:“老百姓里,软骨头也不少啊。”
王小明嚼了嚼两位走镖老手的话,忽然把缰绳一松,双手一拍到:“懂了!他们雇一个真正放羊的!我说我怎么看不出一点破绽!”
成实不动声色地将缰绳一扯,总算没让马车跑到一边儿的沟里。他不失时机地指导王小明:“甸北民风纯厚,本地的牧民商户,大都不愿为抢匪做眼线。”
“不是抢匪么……”
李老镖头道:“不是抢匪……而是专冲着我‘常威镖印’而来的小人。”
看着李老镖头脖子上因气愤而爆出的青筋,王小明犹豫地轻声道:“是秦鲁杰和陆彰明,还有那些想投靠雨花庄的人?”
李老镖头重重吸了一口烟,似乎不愿再接这个话题。
成实则拍了拍王小明的肩膀:“也只有他们这种内行人,才懂得去雇佣身世干净的本地人做戏子。刚才那个牧民,就算被我拦下查问,也问不出什么破绽。”
王小明悟到:“不错,恐怕那位赶羊的老伯,只是热心帮一个忙,帮客人看看这胧道上有没有一辆往南的马车罢了。”
“过了一夜铺,前路就更偏僻了。”成实看了一眼车厢,他的佩剑静静躺在座上,似乎在对主人诉说着什么。成实闭了闭眼,回过神来继续道:“不论来劫镖的人是谁,多半会在明早下手。”
李老镖头抬头看看天色,又往官道两边打量了几眼,皱眉道:“咱们这车虽然摘了镖旗,骗骗小毛贼还使得,可在内奸眼中还是扎眼的很。要隐藏行踪,恐怕是无望了。”
成实亦抬头,沉下双眉道:“如此,只能用上您老出发时定下的计策了……”
胧道上,一辆马车匀速而行,四周黄土万顷,落着稀稀疏疏的草丛,一片荒野景象。此刻正是酉时,王小明估摸着是酉时六刻。日头已远远落到西边儿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只余下满天红光洒在层层薄云上。红云如纱、亦如浪,不停的被晚风吹出涟漪。
这天象不仅好看,在走镖的内行人眼中,也是明日有雨的迹象。雨天行路,加倍艰难,但若雨势大,对劫镖者却是一个优势。
带着“成败就在明日”的心事,成实与李老镖头躲在车厢中,让王小明将马车停到了一夜铺的后院,方才从车里下来。
不论是成实还是李老镖头,对一夜铺这地方也算很熟悉了,凡是从风来镇出发,往走南边走的镖,十有八九便是住宿在这一夜铺。这家铺子就坐落在郊外,胧道边的一处小山里。此山不高,若要说成是个小土坡也没什么错。只是这小山有个奇处,那就是山阴处竟有天然凹陷。
这一夜铺的老板便是抓住了这处奇地,利用这里的山凹,买了些便宜的毛竹将地方一圈,就建了这么一个“客栈不像客栈,酒铺不像酒铺”的地方。老板将整个一夜铺分成“食肆”、“宿屋”与“酒铺”三处,对应各种客官。这些年路过附近的镖客、武林人士,已大多将这里选作落脚之地。
因为无名小山不高,从官道进一夜铺,根本不需爬坡,车马绕过半圈就能进铺门。当车厢开始转向的时候,李老镖头与成实便知道到地儿了。
只见两人下车时,身上都背着一模一样的包袱,从鼓起的形状来看,包袱里都装着木盒、铁盒之类的东西。若此时在一夜铺中有劫镖人的“探头”或“戏子”在窥探,也绝看不出真正的碧血丹在谁身上。
李老镖头走到车头,对另两人低声道:“现下我等照常用饭,进房休息,子时一到,便要趁夜疾走。小明,你莫要让其他人看出破绽,要装作困倦,想要进屋休息的样子。”
王小明用手指翻下左眼眼皮,把血丝露给两人看:“我昨日就被老成害得没睡,此刻不要演,也已经困死了。”
李老镖头知道王小明又开始不正经了,老人家咬紧牙根,忍住一烟杆砸倒王小明的冲动,转过头对成实道:“小成,你懂马,咱们的马力,再跑一夜可撑得住?”
成实正摸着马耳,闻言斟酌了一下:“此驹果然比不得镖局里调养出的‘万里行’。若要连夜飞奔,恐怕不能撑到明早。”
李老镖头轻叹一声,对于成实的结论,他绝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在常威镖局中,他与总镖头夫妇,最清楚成实对于马匹的熟悉。
成实又道:“小明已驾了一天车,今夜我会驾车,徐徐增速,待明日撑到川流集,再与贩子换马便是。”
李老镖头不放心地问道:“这畜生可撑得住?”
他的话音甚是沉重,成实亦了解此中险处:深夜赶路,若是马匹倒下,三人将被迫徒步而行,气力损耗与风险必然倍增。
仔细检查了马匹嘴角的沫子,看清这些沫子的颜色与粘稠度后,成实沉声道:“我也没料到此驹力弱至此,能否撑住这下半夜的路程,委实难说。”
李老镖头转身对王小明道:“小明,你去问店家买些豆子,咱们喂……小明?小兔崽子你这时候也不用心……”
“啪!”见到王小明看着食肆方向,李老镖头一怒之下便将烟杆子往他头上砸去。
虽说走镖很少有一路顺风之行,但此行若再失败,那多半就真成了李老镖头人生中最后一趟镖了。此时他们已被人盯上,若再有人心不在焉,那胜负恐怕就要提早分出了。
李老镖头这一下还挺重,王小明被砸得“啊哟”一声,蹲下身子便捂住了后脑勺。
成实见状连忙一拉李老镖头肩膀:“李老消气,此处不宜注目。”
看到远处也有刚赶到的客人投来目光,再感觉方才含怒出手似乎真的重了些,李老镖头压住了火气,低声骂道:“小兔崽子?快起来……起得来么?”
王小明起来了,还起得很快。只是他起身之后,一抬头便还是盯着食肆方向。成实与李老镖头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禁往食肆里看去。
“小成,我晚上看不清,你看到什么?”
“三桌客人,两桌是练家子。小明这副样子,大概又想到了什么。”
“不错。”王小明很快清醒了过来,他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悄悄指着其中一桌客人道:“看来咱们不用冒险连夜赶路了,若是运气好,咱们也可以当一回‘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