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镇不算是个大城镇,一个常威已是周边几里唯一的镖局。若是总镖头梅奉会做生意些,把押镖的价格翻个两三倍都是无妨的。
但甸北之地绝不止常威一间镖局,待到每年有那位武林名宿过寿时,官道上,几家同运寿礼的镖局常会碰在一道。
乌麟镖局便是甸北的另一家镖局,乌麟取的是一座山的名字,但这地方离青羊湖不远,所以乌麟镖局的镖师大多走的是往南边儿的水路镖,打交道的抢匪多是些水贼河盗。
不过到了秋季,中原以北粮食、羊毛之类的贸易总会旺盛起来。乌麟镖局总不会放着这块肥肉不要,故而在这一夜铺里,便坐了一桌身着乌衣,在这秋日寒夜里还做短打扮的人。
中原北方会点儿武功的汉子,大都不惧在冬天光膀子,所以这桌正在吃饭的人中,大多穿着让双臂露在外头的坎肩儿或劲装,有几个喝了酒的镖师,还解开了衣服扣子,几乎和光膀子无异。他们身上的乌色衣物在甸北这一块儿扎眼得很,所以即便连王小明都很容易认出他们身份。
一夜铺的食肆里也就四张桌子,除了两桌普通的客人之外,乌麟镖局的人占了两张拼在一起,王小明只得找了几个长凳,将馒头和水放在凳子上,独自坐在角落,边吃着边拿眼偷瞄那些镖师。成实与李老镖头此时都看不见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暗自留意着那群穿着豪放的镖师,王小明此刻心中颇有些紧张。虽然他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计策,也尽力说服了古板的成实与李老镖头,但待到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王小明总觉得哪儿都自在。
他不自在的根源就在唯一的那个女镖师身上。
女镖头在运镖这一行并不少见,常威镖局的寒雨晴便是侠名远播的一位。只是眼前这个……
“小七,喝起来!干碗呐!才四斤你就熊了?没出息没出息,懒得管你。疤子呢?睡睡睡!就知道睡。来来来,老鱼哥,你跟老娘喝!”不远出两张桌子上,空的、满的、碎的酒碗酒缸放了满桌。而面前碗缸最多的,便是一个女人。
这位女镖师相貌身形如何?不得而知。
因为王小明并不敢多看。
他第一眼瞟过去,都没看清对方五官如何,高矮胖瘦,先看到一行烈酒从那片红唇中漏出,接着酒线便划过了光洁的下巴、上下起伏的锁骨、最后被那块裹住曼妙处的布吸了进去。
顾不得再往下看她露在外头的腰腹,王小明赶忙收回视线连喝了三碗凉水,一口气才喘了回来。定了定神,他低声念叨到:“天地良心,我王小明都是为了对得起镖局上下,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出手的。”
“哈哈哈!老鱼哥好酒量!”
“少镖头,我再敬你一杯!”
“好!老娘给你这个面子,来,干了!”
在嘈杂的劝酒声中,王小明用力揪了揪下巴,突然起身便往乌麟镖局那桌人靠去。
他径直走了过去,没有绕行,目光也毫无避讳地盯在那位女镖师身上。铺子里“腾”的一热,烧刀子的酒味儿好像比往日更烈了。
对乌麟镖局上下来说,今天的心情都很好。尤其是他们的少镖头——乌麟镖局总镖头的独女伊芙蓉——笑得最欢,喝得最多。
因为这趟路算是伊芙蓉头一次走北边的陆路镖;头一次打退大山岭里凶名远播的劫匪;最重要的是头一次旗开得胜、人镖平安地回程。对走镖世家中的子弟来说,人生中第一趟陆路镖能顺利保成,那叫一个好兆头。有些南边儿的镖行里,甚至将这趟镖看得比中举、成亲还重要。
伊芙蓉这趟镖走得很顺,整趟路连一滴雨都没淋着。虽说明日天气恐怕不太好,但现下镖已交货,一些镖师和趟子手早就先行赶了回去报喜,只剩下几个要好的镖头结伴缓缓而行。从此地的一夜铺赶回乌麟山,还余下三日路程。
虽然现在已喝的双颊发红,但伊芙蓉还在想着:要是回到镖局,爹会用什么酒给自己庆功?那坛埋在院子里的女儿红?不是不是,那可是嫁人时候喝的,得留……那就是他偷藏的那瓮三步倒!不好,那酒老娘都偷喝过了,被爹发现了准挨骂!算了,这次走成了镖,兴许他只骂几句就会饶了我吧……
想到美处,伊芙蓉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正要再劝几杯酒,忽然感觉头发被人拽了一下。伊芙蓉当是喝多了,摇摇头想清醒些,谁知这一摇发根处皆是拉扯感,自己那一头青丝,竟真的被人给握住了。
同桌的几个镖师早已拍桌子站了起来,伊芙蓉心头邪火“噌”一下冒上来,抄起桌上一个酒碗回手便往她脑后砸去,当场便想将那占便宜的贼子弄个满面开花。
这一砸下去,后头抓她头发那人松手退了一步,她挥臂甚是用力,砸空之下酒碗脱手飞出,砸在一旁山壁之上,碗碎之声打破了食肆里平和的气氛,怒气杀意警惕的表情纷纷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伊芙蓉回过头,第一眼便认出了方才拉她头发的人是谁。只见一个穿着普通衣裳,外头套一件皮背心的小伙子,正呆着脸一步步向后退着。伊芙蓉先压了压火,眯眼去瞧他脚步,只瞧他退了一步,便看出此人下盘虚浮,身手多半也稀松的很。
她往其他六位镖师使了个眼色,左手便往那青年头皮上抓去。青年似乎醉的迈不动步子,身子刚想往后一仰,发辫便被伊芙蓉绞在了指尖。
“个乃刀货,马尿灌你眼睛里去了!敢碰老娘我的头发?!”
被伊芙蓉揪住头发的正是王小明,虽然在下手前还是喝了一碗酒壮胆加入戏,但此时他浑身发抖却全全出自真心。
平日和几位趟子手老哥插科打诨、荤段子没少说,但真要让他去轻薄女子,他个从未碰过姑娘的雏儿还真是满心的疙瘩,更何况此时这位性格爆烈的女子,正狠狠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王小明可谓是“身心俱痛”,只好一个劲儿地心想“一切为了镖局”,方能好受一些。
想到“镖局”,王小明忍着头皮胀痛,忙说出事先编排好的说辞:“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误会了,小生不是登徒贼子,误会了啊!”
一旁正要下手殴打的镖师老鱼头听出了苗头,砂钵大的拳头半空一停:“就这打扮,还是个读书人?”
他一说,其他五个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动手揍人的镖师也都停下手来。
明时重文轻武之风早已渗透三山五岳,不论他乌麟镖局在中原名气多响,若是传出镖师对书生动手的事情,即便官府睁眼闭眼不管此时,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够黄掉好几笔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