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怪谈:日本动漫中的传统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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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日本妖怪文化探源(4)

“自佛教传入中国以来,《罗摩衍那》、《五卷书》等印度文学故事及希腊、西亚的民间传说,通过汉译佛典,促使中国小说史发生了深刻的转折,叙事文学冲破了经史文学的束缚,同时又在经史文学的根基上吸收了印度神话的夸诞性、虚幻性和神异性,借用了佛经故事的母题,开创了自六朝至隋唐几百年的志怪小说史。同时,汉译佛典又是中日小说交流的重要媒介,日本的佛教文学大量采用了汉译佛典的语言、题材和结构形态,广泛地接受了志怪小说的影响。”[19]这段话,清晰地表明了印度、中国和日本三国文化交汇的状况。这种交汇,是通过佛典翻译和僧侣往来而得以实现的。基于各自的文化根底与民族心性,佛教文学在三个不同的国家中呈现出的面貌又各有千秋,把宗教与文学按照自己的形式来塑造和演绎。中国出现了以《搜神记》为代表的志怪小说之后,日本僧人也在佛经和志怪文学的共同影响下,编写了《日本灵异记》等怪谈小说。在中国常常出现时空感强烈的诸如《枕中记》之类的作品,描述主人公在梦中的游历。“梦中富贵”也成为日本怪谈文学中的常见题材,故事的叙述方式也深受中国影响。相比之下,印度文学则更为奇幻怪诞、天马行空。

然而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由印度开启的佛教文学到了当地,都经历了与本民族的文学相结合的过程。本来,佛经故事由于其特殊性就无法脱离大众、脱离民间,而且由于要完成宣传佛经教义的任务,有的还保留了口头文学的特点,带有说话和讲唱的色彩。这些故事不像哲学著作那样追求逻辑的严密、思想的深刻,也不像史书那样讲求史实和公允,而是在借用小说的叙事方法的基础上,把叙述的进度故意放慢,讲究故事的跌宕起伏和绘声绘色,以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新奇有趣为目的,牢牢吸引住听众的注意力。我们从现存的日本的怪谈文学中可以发现,这些作品常常通过对灵异气氛的渲染对读者(听者)造成强烈的心理暗示,使人还没有见到妖怪的影子就已经汗毛直竖。而怪谈文学与动漫结合之后,因为运用了电影的独特优势,更是从视觉、听觉等各个方面将这一传统演绎到了极致。比如说,日本的恐怖片并不常以血淋淋的画面对观众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而常常是在平和安宁的表象中渗入丝丝缕缕的线索和伏笔,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织成了一张恐怖的大网,把观众紧紧地包裹在网心。

宛如“络新妇”的丝网,你越是挣扎就被缠绕得越紧。怪谈文学与庶民生活紧密结合的传统,表现在电影中就是将恐怖不露痕迹地融化在人们的生活里,你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那些被你扔掉的鞋子、用旧的锅碗、每天都要开开关关的电视和提提放放的电话,都有可能变成妖怪,或者成为通往恐怖之路的入口。《鬼太郎》中常常提到,妖怪会附身在人们贴身的物品中,所以谁都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妖怪缠住。如此随机而且几率甚高的状况岂能不让人产生“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的想法?于是,恐怖的感觉在你看完漫画或电影之后仍会久久地盘旋不去,每一次接触到影片中出现的事物,都会唤起你当时的恐怖感。

综上所述,日本妖怪的产生和妖怪文化的形成,并不是某种单一因素决定的,而是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那么妖怪的模样到底是怎样被确定下来的?难道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白泽向黄帝一一描绘出来的?

妖怪的外貌千奇百怪,然而据法国比封伯爵研究,妖怪其实只有三类:第一类是身体上的器官过多而形成的妖怪;第二类是器官欠缺而形成的妖怪;第三类是器官错乱或颠倒而形成的妖怪。这种说法极其简单,却一语道出了妖怪外貌的特点,得到了人们的广泛认同。

井上圆了对妖怪的产生也进行了细致的研究。他在综观民间各种各样的妖怪传说之后总结道:“凡妖怪有属于物者,有属于心者。若天变地异,草木禽兽之变态异状,属于物者也,谓之物怪。又若幻觉妄想精神诸病,属于心者也,谓之心妖。”关于妖怪的“构成法”,井上圆了也有一套十分详细的理论。虽然笔者并不赞同井上圆了把妖怪完全等同于迷信的理念,但他在研究妖怪的形成等方面确实言之有理。关于妖怪形态的构成,井上圆了认为人们通常会采用这样的方法:第一,分解法:把这种事物的一部分和那种事物的一部分互相联合,构成新的形象。比如说人身鸟翼的妖怪,就是用这种方法构成的。第二,创设法: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形象。这类妖怪的各个部分都是前所未有的,细细观察他们的每一部分,虽然能发现仍是从以前的见闻经验中变形而来,但由于是很多因素互相交错,不能一一详细地说出各个部分到底是出自何处。

另外,井上圆了认为妖怪的产生与人的愿望有很大的关系。人没有不希望快乐、不厌弃痛苦的。当人们希望快乐却无力达到,就会产生愿望。所以说愿望里既有情感,又有想象。妖怪呢?妖怪分为“痛苦性”和“快乐性”两种。幽灵、鬼物等容易唤起人的恐惧之情,让人心生厌恶,属于“痛苦性”的妖怪;凤凰、麒麟等能让人感到愉快欢喜,是“快乐性”的妖怪。那些会引起天灾的妖怪,自然是给人们带来痛苦的坏妖怪;那些守护人们生活的就是让人快乐的好妖怪。至于妖怪们具有的那些神奇的灵力或宝物,就是人们愿望的投射和表现了。世界各国的妖怪中,不乏“下金蛋的母鸡”、“自动开饭的桌子”这样很好的例子。至于会隐身、能灭火、能降雨的妖怪,更是人们愿望的表达。

除了妖怪的构成之外,井上圆了在《妖怪学》中还说到了妖怪在近代以来急剧减少的原因。他认为,世界上的事物,“凡世人于平生耳目所不惯接受者,多谓之妖怪。”人们通常所说的妖怪,就是那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物。为什么会有不可思议的事物呢?就是因为人们当时的心智无法理解那些事物。所以,世界上有没有妖怪,并不是取决于客观的存在,而是取决于人的主观意识。妖怪到底是怎样的,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而是随着人思想和认识的变化而变化。所以古往今来妖怪的面貌并不相同,人们会按照自己的意愿给妖怪改头换面。因此,如果硬要给妖怪限定一个“标准”的话,那么这个标准只能是人的思想和认识。到了近代,人们越来越相信科学可以解释一切,因此关于妖怪的传说就变成了迷信和无稽之谈。一下子仿佛什么传说都可以被分析,什么现象都可以被解释,什么生物都可以被解剖。于是风只是由于“空气流动”,声音只是因为“物体振动”,牛郎织女彻底变成了两个没有生命的星球……那些传说都成了迷信,成了蛊惑人心的东西。人们再也不相信失踪的孩子是被天狗抓走的,不相信野外的火光是狐狸点燃的,不相信落水的人是河童拉去的,就连孩子们看到狸猫,也不再相信眼前的动物会变身,会随着住持的三弦声跳舞跳到死去。

这些,当然是古代的人们所没有想到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还虔诚地相信妖怪的时候,妖怪文化被十分认真地织进了生活里。

第四节 妖怪文化在日本人生活中的投映

在日本,为什么关于妖怪的电影、漫画会层出不穷?为什么水木茂的家乡能够建成一座“妖怪都市”?为什么日本的妖怪绝大多数来自中国,却在日本被发扬光大,被日本人视同己出?……这些现象证明了妖怪文化在日本社会中已经渗透到了许多方面,比如建筑、绘画、文学、电影……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把自己的自传取名为《蛤蟆的油》,恐怕也是因为妖怪文化的浸染吧?那只对着镜子被自己的丑态惊出了一身油的蛤蟆,就是活在日本民间传说中的一种生物。因此我们可以说,民间传说已经成为沉淀在日本人意识底层的东西了,会在生活中的某些时刻不经意地跳出来。

从民俗的角度来看,那些自古以来传下来的习俗和仪式,有的虽然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中规中矩地举行,但仍然被作为传统的一部分被保存下来。而一些在生活中早已形成的禁忌,仍然被人们世世代代遵循着。表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以妖怪作为装饰的建筑在日本并不少见。日本国立一桥大学的兼松讲堂的正门就装饰了龙、凤、石狮子,楼梯的扶手也做成怪兽的模样,图书馆则以狼和狮子合而为一的怪兽作为装饰。位于东京的两国震灾纪念堂也是以妖怪作为建筑的主要装饰风格。写过《中国建筑史》、以特异的风格而闻名的建筑设计师伊东忠太(1867~1954年),其作品中就常常包含着妖怪的形象。

现在的日本,关于妖怪的传说仍然没有消失,各地“闹鬼”的传闻也时有发生。在三重县通往御在所岳的山腰上有一座废弃的温泉宾馆,据说就是因为那里经常闹鬼才没人敢住。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各地荒废的温泉别墅多的是,而提起荒废的原因,“妖怪作祟”总是其中之一。然而在人们的生活中,妖怪并不仅仅是作为可怕的代名词出现。有些妖怪早已成为人们生活中的玩伴,不离人们左右。在儿童玩具和影视中、在各种祭典仪式上、在逢年过节的赛事中,在田间地头甚至在有些街头路边都能看到妖怪的形象。

世界各国都有各种各样关于妖怪的传说,然而没有一个民族像日本那样对待妖怪:创立“妖怪学”,成立妖怪研究机构,著有《日本妖怪物语》、《日本妖怪学大全》、《妖怪绘谈》等为妖怪“立传”的图书,图文并茂,煞有介事。现在,“妖怪学”已经被正式确立为文化人类学的一个分支。日本的“妖怪博士”小松和彦教授带领着日本国际文化中心的研究者们,搜集了1.6万条形形色色的妖怪传闻,建立了庞大的数据库,供爱好者和研究者们使用。在民间,各地“乡土会”的老人们谈起古往今来的妖怪,津津有味,如亲眼目睹,亲临其境。日本还有许多专门研究妖怪的民间组织。比如说,“猫又”在日本是个知名度很高的妖怪,据说它是养了多年的猫成精之后的化身。在日本,关于这个妖怪的传说不胜枚举。于是,对“猫又”感兴趣的人们就专门组建了“猫又同盟”,不仅搜集各种各样关于“猫又”的传说,还经常在一些据点举办活动、召开会议。他们选择的据点也非同一般,据说都是些“猫又”经常出没的地方。比如日本著名的旅游胜地胜三山,因盛传“猫又”的传说又被称做“猫又山”,附近还有闻名远近的金太郎温泉;另外,位于新泻县三岛郡三岛町的猫又大明神和黑部峡谷铁道的猫又站,也是他们经常前往的据点。从这些地名本身就可以看出日本妖怪是多么深入人心。

自古以来,日本民间就有许多和妖怪有关的禁忌。民间信仰是各种民俗活动的基底,而妖怪是民间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的诸多传统节日,有的是以祭祀祖先为主,有的是祭祀民间诸神,有的则以妖怪为主题。日本是一个祭拜心理十分浓重的民族,不仅在逢年过节、遇福遇祸的时候会进行各种祭拜活动,在平时的生活中也会求神拜佛,祈求平安幸福。有些日本人在每日三餐之前还会默默念颂,感谢神灵的恩赐。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不同,日本是个多种宗教并存的国家,一个人同时信仰几种宗教的现象十分普遍。之所以形成这样错综复杂的宗教现象,根源就是日本人独特的民间信仰。民间信仰虽然与宗教有相似之处,但却超越了宗教宗派的限制,一般没有严格的教义,而是以约定俗成为主,有的是以宗族为中心,有的是以地理位置为依据,由各地成员轮流主持信仰仪式并举行各种活动。在这些活动中,有反映祖灵信仰的祭祀先祖的活动,比如在正月、盂兰盆节以及春秋的彼岸节时举行的祭祀先祖的仪式;有与氏神信仰有关的闭门、斋戒以及各种竞技表演活动;还有“请神”、“御灵”、“送瘟神”、“拜观音”、“祭水神”等供奉民间诸神的习俗。而与妖怪幽灵有关的各种习俗,也与以上提到的各种民俗活动一起,活跃在日本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况且,日本民间信仰中的神灵与妖怪,本来就没有十分明确的界限,所以在某些节日和仪式中,可谓是“神妖共舞”。

在日本,每年的1月1日到1月3日这三天叫做“正月”,即使平时再忙,在这几天也是可以不用干活的。每年的元旦清晨,日本人会用新年汲取的第一桶水来煮年糕吃。“正月”里,大家一般是去参拜神社或者到朋友家拜年、喝酒谈天,各家各户还会有专为过节而准备的独特的美味佳肴。孩子们通常在节日期间玩日式纸牌、放风筝、拍羽毛毽子。除此之外,人们还要在门上拉上稻草绳、插上松枝。由于日本人有“树木是神灵栖息的地方”的信念,所以这么做的意思是“插上树木迎接神灵降临”。松枝要从1月1日一直插到1月7日,这段时间被叫做“松之内”。

日本秋田县横手地区,每年2月有一个“镰仓节”。在这个节日的前夜,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坐在一个纵横2米左右,被称为“镰仓”的雪屋里喝甜酒、吃甜饼。屋子中间设有一个祭坛,是用来祭拜水神的。镰仓节前后两天,如果这段时间有人来访,会被当地人殷勤地请进雪屋,品尝日本米酒和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