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肖凤文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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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欧洲文化觅踪(9)

印象

至今仍然记得40多年前念过的涅克拉索夫的诗句:

俄罗斯母亲啊,

你是又贫穷,又富足;

又坚强,又孱弱。

是啊,看看彼得堡宽阔街道,看看在彼得堡和莫斯科随处可见的高大而又深阔的建筑物(不论是官方建筑物还是民间建筑物),看看几乎无处不在的幽深厚密挺拔的白桦树森林和枞树森林,看看广阔无边的俄罗斯国土,再看看矗立于莫斯科市街头的普希金或者列夫·托尔斯泰的巨型青铜雕像,看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里的丰富艺术藏品,看看普通俄国百姓对祖国文学艺术的珍重和保护,看看在彼得堡的冬宫广场或在莫斯科的阿尔巴特街默默地画画的街头艺术家,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么一种浓郁的艺术氛围,还有绝大多数俄国人普遍表现出来的文明与教养,我就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做“泱泱大国”的气派。

可是同时,我也看见了莫斯科和彼得堡这两座“京城”(现在时的京城和过去时的京城)的极其简陋的火车站,它们的寒酸程度着实令我吃惊不小。站台都是露天的,没有顶棚,而且很窄,走在上面,得时时注意脚下的路面,以免掉进铁轨。车厢的破旧与狭窄也在意料之外,卧铺车厢里的床又窄又短,如果是个高个胖子,肯定放不下,俄国人的个头普遍魁梧,为什么要造这么小的火车呢?我想不明白。七月的莫斯科像北京一样热,四个同胞挤在一间如“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又闷又热,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俄罗斯特有的沉重车窗打开,飞进来的是风还有蚊子,因为没有纱窗。顺便说一句,俄国的所有房子,几乎都无纱窗。火车上的洗漱室与卫生间是合二为一的,面积很小,一节车厢里只有一个,其恶劣的气味让人不敢走进去,服务员大嫂也不打扫。总而言之,与北京的铁路设施比较起来,差得多了。(同样令我的爱国主义热情大发作的一次,是从莫斯科机场飞抵上海浦东新机场之后。两者相比,浦东机场的高大、明亮、清洁,与前者真有天壤之别。)我躺在俄国的闷热的火车车厢里,不由得对我尊敬的老托尔斯泰产生了一点儿怀疑:他在《安娜·卡列尼娜》里,曾经生动地描写过安娜与渥伦斯基在火车站邂逅的情景,在如此简陋而又有些肮脏的地方,能够浪漫得起来吗?

再看看莫斯科和彼得堡火车站的站台内外,或坐或站的流浪汉与酗酒者们,通体肮脏,衣着破旧。我还看见了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附近的地下通道里,拉着手风琴卖唱的男孩,他有嘹亮的童声和与年龄不协调的精湛指法。在老阿尔巴特街上,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熟练地拉着小提琴卖艺,她的表情忧郁,脚前放着一个小罐子。到达古城弗拉吉米尔的那一天,刚刚走下汽车,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童就走到了我的面前,他长得非常漂亮,一张白里透红的面庞,一双大大的天蓝色的眼睛,他的白皙的面孔上有两条泥道道,衣裤上也有泥和灰。他用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把手伸向我,意思是要钱。我连忙把手伸向皮包,拿了一张卢布给他,心里涌起无限的感触。这是谁家的儿子?抑或是一个孤儿?他接过钱,用他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定定地看了看我,然后轻轻地用俄语说了声“谢谢”。我很想抚摩一下他的头发,抱抱他,可是我和他毕竟不曾相识。不远处停着一辆小面包车,上面坐着两个成年男子,正在静静地望着这个孩子和我,难道这个男孩是被他们奴役着在街上讨钱的丐帮,就像我的祖国有坏人胁迫孩子卖花一样?我不知道,脑子里却想起了青年时代读过的,前苏联教育家马卡连科写的关于收容教育流浪儿童的著作。不论历史如何发展,马卡连科当年做的都是一件很人道很有意义的工作。

是啊,这就是我亲眼看见的俄罗斯,一个伟大的却又充满了矛盾的国家。涅克拉索夫的歌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世纪,然而,他的祖国,依然是又富足,又贫穷,又孱弱,又坚强。

2002年8月于北京

(《电视艺术》2002年第5期至第6期连载)

敏感地带

善良的人们,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相亲相爱。

恶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势欲,煽动与制造普通人之间的摩擦、怀疑、憎恨、敌意。

我走过德国的不少大城市、小城市和农村;沿着南德的“浪漫之旅”深入到德国南部的腹地——黑森林;甚至参观了交通很不便利,需要徒步攀登山路才能到达,如童话般瑰丽神秘的“新天鹅堡”。可是,回到北京以后,一直徘徊在记忆中的,却并非这些如诗如画的景致。因为,始终萦绕于我心里的,是曾经给无数平民百姓造成悲剧命运的“敏感地带”。

柏林市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是著名的勃兰登堡门。它始建于18世纪的80年代,比柏林市成为德意志首都的时间还要早上将近100年。“门”的造型高大雄伟,气概非凡,当时是为了庆祝德意志联邦的统一而修建的,地理位置选择在一条东西通衢的西端,这条大道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菩提树下大街。只要走进菩提树下大街,即使你的位置在大街的最东头,也可以望见巍峨矗立着的勃兰登堡门。

谁都不曾料到,当历史演进到了20世纪中叶时,这座曾经作为德意志民族统一象征的勃兰登堡门,却变成了德意志民族被分裂的标记。

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中国旅人,刚刚从曾被纵火焚烧过的国会大厦门前,步行到勃兰登堡门的下面。

现在,在这座“门”下,任何来访者,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从门洞的这一边,走到门洞的那一边,再从门洞的那一边,踱回到门洞的这一边。观看,拍照,散步,流连,或者坐在靠背椅上休憩。

可是,在十几年前,确切地说,是在1961年至1989年之间,此处却是异常敏感的地带。因为勃兰登堡门不仅是“柏林墙”的一部分,它也是划分东柏林与西柏林的分界线。至今,它的附近,仍然保留着一段又一段未被拆除的柏林墙。我想,保留这些断壁残垣,大概是为了让今人了解那一段惨痛的历史,缅怀无辜牺牲了的平民百姓们吧。

在勃兰登堡门斜对面的人行道上,竖立着一排纪念碑式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当年遇害者的名字,并镶嵌着他们诸位的照片。专程来到此处的人,或偶而路经此处的人,都会驻足,静静地端详他们的仪容,浮想联翩,默默地悼念。墓碑前面的地上,摆放着一束又一束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善良的人们,奉献给他们的。如果他们真的地下有知,是会得到些许安慰的吧。

现在的柏林墙,已经是拆除后遗留下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在原东柏林的地界内,距离勃兰登堡门一箭之遥的地方,有一段未被拆除的柏林墙,这段“墙”似乎比其他段“墙”更长一些。在这段柏林墙的旁边,用黑色的大理石,修建了一块矩形的纪念碑。在这座纪念碑前面的地上,同样摆放着一簇又一簇的鲜花。在簇簇鲜花的旁边,我看见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他满头白发,低垂着头颅,佝偻着身躯,正用他的右手轻轻地抚摩着大理石纪念碑的碑面。他的形象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装着一个或者多个悲惨的故事。我曾经读过多篇关于柏林墙的真实报道,知道这面冷酷的“墙”,是前苏联当局和前东德当局,于1961年的8月12日凌晨1点钟,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建造的。正是这面“墙”,在一夜之间,就让事先毫不知情的普通百姓,顷刻被分离在东西两边。夫妻、父母子女、情侣,不管是怎样亲密的关系,只要是一方在东德一方在西德的,都休想再轻易团聚。如果有人妄想从东柏林逃到西柏林去,那么你就准备好吧,也许要付出伤残,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不是吗,刚才看见的那些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不就都是仅仅为了与亲人重逢,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一定是那段残酷历史中的幸存者,他此刻正坐在墙下,沉默地哀悼着。可惜我不懂德语,否则,我一定前去安慰他,与他对话。

不了解一个民族的历史,就不了解该民族人民大众内心的创伤。幸而,德国人民的伟大儿子雷马克,用他的长篇小说《生死存亡的年代》和《凯旋门》等作品,向全世界的读者,讲述了普通德国百姓曾经遭受过的深重苦难。

除了“柏林墙”外,十多年前,我还到过另一处敏感地带,这就是朝鲜半岛的“三八线”,那条人为地,把美丽的朝鲜半岛分割成为南北两个不同国家的北纬38度线。

近几年,我从电视屏幕上看到过,南北朝鲜亲人团聚的场面,他们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经常回响于我的耳际。而有幸得以相见的亲人,只是离散家庭中的极少部分,还必须是在双方当局开恩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即使获准见面,时间也很短,到时必须分手,相信很多读者朋友都从电视屏幕上看见过,他们互相拥抱难舍难分的情景。

无论是朝鲜半岛的被分割,还是德国的被分割,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遗留物。稍微有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看得很明白:战争的胜利果实,由掌权者分享;而战争的悲剧后果,则由人民大众来承担。

今天,德国已经结束了分裂的局面,成为统一了的德国。

而朝鲜半岛,仍然被分割成南北两个不同的国家。

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被人为地分离开的,还有中华民族的海峡两岸。被分离的原因是历史,是内战。

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一个民族内部的战事,仍在继续,连绵不断。

无论什么形式的战争与纷扰,都是由不同类型的政客挑起来的;而这些战争与纷扰所产生的痛苦与灾难,则全部都由参战的普通士兵及其家属,还有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平民百姓来承担。

从古至今,正直的伟大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们,一直都在企盼全人类都能走向和平与大同。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列夫·托尔斯泰就在他的《战争与和平》里,寻找过避免战争实现和平的药方。音乐家贝多芬也在他的《第九交响乐》里,高唱欢乐女神的颂歌,表达他向往世界大同的心愿。应该说,歌颂和平,反对战争,追求人类走向大同的结局,是一切伟大的杰出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们的共同理想。

可惜的是,虽然这些人类精英有着仁慈的心灵,但是他们却没有力量阻止杀戮的进行和噩运的延伸。因为他们只有高尚的思想,手中没有拥有权力。而权力,有时往往掌握在恶人的手中。

2004年春于北京静淑苑

(原载《海燕·都市美文》2004年6期;被收入《2004年中国散文年选》,花城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又被收入《当代永恒主题散文精品》,济南出版社2005年出版)

庞贝废墟随想

从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港驱车向南,我尽情地饱览着第勒尼安海沿岸的美丽风光。行进了一会儿之后,宝石蓝色的海水忽然不见了。而在左侧的窗外,有一脉深蓝色的山峦显现了出来。它离公路很近,连绵不断,线条柔和。而这条柔和的曲线,竟然就是威力无比的维苏威火山。

在庞贝遗迹的外面,站着一位当地的女士。她的个头中等偏高,年龄介乎在中年与老年之间,一头灰白色的浓密卷发,包裹着肤色黝黑的面庞。我端详着她的气质,觉得她像极了吉卜赛人,然而她不是。原来这位女士,就是引领着我们参观,并为我们解说的专业导游。

庞贝古城的地势,比路面略高,它的周围,有一条深深的沟壑。连接今天的城市与古城庞贝的,是一条栈桥。这条栈桥跨越在沟壑之上,有一定的坡度。如果想进入庞贝,必须从栈桥的这一端,走向栈桥的那一端。

于是,我和我的同伴们,就跟随着这位女士,走过了这条悬空的栈桥,终于进入了神秘的古城——庞贝。

早在若干年前,我就对“人定胜天”这四个字产生了疑问。不过只能默默地想,没有胆量说出来。今天,当我漫步在庞贝遗迹的大街小巷之中,尤其是当我看见了几座人体化石的时候,我对上面提到的那四个字,就产生了更大的怀疑。

庞贝城始建于公元前八世纪。那时侯,它是一座背山面海的繁荣城市,它的城边就是第勒尼安海。不过现在,海已经退到很远的距离去了。

可是,在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燃烧的熔岩与漫天的火山灰,倾泻而下。幸亏庞贝城离火山口较远,只被火山灰淹没,它的遗迹才保存了下来。而座落在维苏威脚下的斯拉比埃与赫尔库纳姆两个小镇,就被熔岩、火山灰以及同时爆发的大雨、山洪和泥石流彻底毁灭,一点儿遗迹也没有留下。

我站在庞贝城里,举目四望,看见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断壁残垣。纵横交错的建筑物残骸告诉我,在公元79年以前,庞贝是座很活跃的城市。它的街道很多,也很齐整,有大街,有小巷,东西南北贯通,很像北京的胡同。路面都用石块铺就,为了行人过街方便,马路中间还安放着浑圆的扁平大石头,这些石头的作用相当于今天的过街天桥,我姑且称它们为“过街地桥”吧。

在城市的西南,有一个很大的民主广场,是市民们集会和发表意见的地方,这是欧洲古代民主政治制度的典型表现。

它的商业也很发达,有菜市场,有海鲜市场,有酒吧,还有其他的商店。巷子里,鳞次栉比地,一家挨着一家,都是大小商人们的住宅。最富有的一座家庭宅邸,规模宏大,除了居室之外,有前花园和后花园,有浴室,有卫生间,有酒窖,有铜雕的神像,甚至还有一个家庭戏园,专门请演员们来家里演出,相当于中国达官贵人们的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