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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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诺言 (1)

第三十四章 诺 言 (1)

那确实是玛西米兰?摩莱尔。自从两天前起,他就过着一种非常痛苦的生活。凭着情人们所特别具有的本能,他预料到了在侯爵去世和圣?米兰夫人回来以后,维尔福家里将会发生某种与他有很大利害关系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他的预感的确成了事实。这使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栗地来到了栗子树下的铁门旁,这不仅仅是一种担心的感觉。凡兰蒂并不知道摩莱尔在等她,他以前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看她的,所以她在这时去那个地方纯粹是碰巧,或更准确地说是心心相印。一听见摩莱尔喊她,她就向门口跑去。“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在这里呢?”她说。

“是的,我可怜的姑娘,”摩莱尔答道,“我是带来了坏消息并准备听坏消息的。”

“这实在是一间不吉利的房子,”凡兰蒂说,“说吧,玛西米兰,虽然我心里已充满了忧愁。”

“亲爱的凡兰蒂,”摩莱尔极力掩饰他的情绪,说,“听着,我请求你,我要说的是很严肃的事,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凡兰蒂说,“对你,我不会有隐瞒。今天早上谈到了我的婚事,而我亲爱的外祖母,我本以为她可以帮我的,但她不但赞成这门亲事而且极其期望赶快办成,他们只等伊辟楠先生一到,第二天就订婚。”

那个青年人长叹了一声,悲哀地望着他的恋人。“唉!”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听自己所爱的女人泰然地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太可怕了,这就等于说:‘你被枪决的时间已经定了,马上就要执行。但这没关系,这必须得如此,我不愿意进入其中阻止它。’嗯,既然如你所说的,一切只等伊辟楠先生到了就会有结论,在他到后的第二天,婚约就要签订,你就将属于他——那么你明天就要和他订婚,因为他今早已到了巴黎了。”

凡兰蒂喊了一声。

“一个小时以前,我在基督山家里,”摩莱尔说,“我们正在聊天,他谈论你家里所遭遇的祸事,我谈论你的伤心,那时忽然有一辆马车进了前院。在那以前我从不相信预感之类的话,现在我信了,凡兰蒂。听到那马车声我就打了个冷战,不久我就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我吓得就象死囚在临死时听到了监斩官的脚步声一样。门打开了,第一个进来的是阿尔培?马瑟夫,我以为可以打消恐惧了,但当他后面的年青人进来以后,伯爵喊出:‘啊!弗兰士?伊辟楠男爵阁下!’的时候,我就聚集了我全部的力量和勇气来支持自己。或许我的脸色曾发白,或许我曾发抖,但我确信我的脸上保持着微笑。过了五分钟我就告辞,在那五分钟里,他们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未听到,——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可怜的玛西米兰!”凡兰蒂轻声说。

“凡兰蒂,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回答我的时间了。要记住,我的生命就在你的答案上,你准备怎么办?”

凡兰蒂垂下了头,她心里痛苦极了。

“听着!”摩莱尔说,“我们目前的情况非常严重急迫。这种情形你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觉得现在不是作无谓伤心的时候,这种事情让那些喜欢享受痛苦和眼泪的人去做吧。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因为他们肯在人世间听任天命,上帝无疑地会在天上报答他们。但对那些准备抵抗的人而言,绝不能损失一刻宝贵的时间而必须对命运之神的打击立刻予以还击。你是否准备为了我们的恶运而斗争?告诉我,凡兰蒂,因为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凡兰蒂浑身发抖,恐怖地望着摩莱尔。要违抗她的父亲,她的外祖母,她的整个家庭,这种念头她从未有过。“你说什么,玛西米兰?”凡兰蒂问道,“你所谓的抵抗是什么意思?噢,这可是亵渎神圣呀!什么!让我违抗我父亲的命令和我那可怜的垂死的外祖母的心意?不可能的!”摩莱尔吓了一跳。“你的心地很善良,你不会不了解我,你对我这么了解,所以你已经承认愿意听天由命,亲爱的玛西米兰。不,不!我需要集中我的全部力量来和自己斗争。像你所说的那样饮干我的眼泪。但要给我父亲增添忧虑,给临终的外祖母增加烦恼,绝不!”

“您说的对!”摩莱尔平静地说。

“天哪!听您说话的口气!”凡兰蒂伤心地说,

“我说话的口气是一个崇拜您的人的口气,小姐。”

“小姐!”凡兰蒂喊道,“小姐!噢,多自私的人呀。你看到我的处境是绝望的,就假装不能理解我。”

“您错了,我十分理解您,您不愿意反抗维尔福先生,您不愿失掉侯爵夫人的关心,明天您就要签订那张自愿出嫁的婚约了。”

“但告诉我,否则我又能怎么样呢?”

“别来问我,小姐,这种事情让我判断是很错误的,我的自私心在使我盲目。”摩莱尔回答,他那种低沉的声音和紧捏的拳头证明他已经越来越愤怒了。

“假如我愿意接受你的建议,摩莱尔,那么你以为应该怎么办呢?来,回答我。这个时候你仅仅告诉我错了是不够的,你必须给我建议。”

“你对我说的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凡兰蒂——这就是我应该给你建议?”

“当然,亲爱的玛西米兰,因为如果你的建议是好的,我就可以遵从,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凡兰蒂,”摩莱尔把一块儿已经松动了的木板推到一边,说,“把你的手给我,证明你宽恕了我刚才的坏脾气。我已经混乱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我的头脑里曾发生种种最激烈的斗争。噢,假如你拒绝了我的建议——”

“你建议我怎么做呢?”凡兰蒂举眼向天,叹了一口气。

“我是自由的,”玛西米兰答道,“也有能力养得起你。我发誓要在我的嘴唇吻到你的额头以前就使你成为我合法的妻子。”

“你的话使我发抖!”那年轻的姑娘说。

“跟我走吧,”摩莱尔说,“我带你到我的妹妹那里,她也一定愿意做你的妹妹。我们乘船到阿尔及利亚,到英国,到美国去,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退隐到乡下去,等我们的朋友和你的家人谈妥了以后再回巴黎来。”

凡兰蒂摇摇头。“我害怕,玛西米兰,”她说,“这是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我不阻止你,我会比你更疯狂的。不可能的,摩莱尔,不可能的!”

“那么你就要屈服于命运之神的命令,甚至都不想反抗了!”摩莱尔抑郁地说。

“是的——即使是要我死!”

“好吧,凡兰蒂,”玛西米兰说,“我再说一遍,你说的对。真的,是我疯了,而你向我证明,热情可以使最理智的头脑变得盲目。你可以丝毫不受热情的影响而理智地思考,我谢谢你。那么,事情就是这样的了——明天,你就要无可挽回地回答弗兰士?伊辟楠先生,不仅仅只是一幕所谓签订婚约那种用来增加喜剧效果的演戏似的仪式,而且是出于你的本意的,是不是?”

“你又要让我绝望了,玛西米兰,”凡兰蒂说,“你又用刀子来挖我的伤口了!你准备怎么办——告诉我——如果你的妹妹听取了这个计划?”

“小姐,”摩莱尔苦笑着回答,“我是自私自利的,您已经这样说过了。而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去想别人像我这样会怎么做,而只想我自己预备怎么做。我只想现在我和您相识已有整整的一年了,从我第一次看见您的那一天起,我就把我一切快乐的希望寄托在一种可能性上,希望我或许可以赢得您的爱情。直到有一天您承认您是爱我的。自从那一天起我的希望就集中在拥有您的那种愿望上——那是我的生命。现在,我不敢想了,我只是说,命运之神已转过来打击我了。我以为我可以赢得天堂,但我输了。这对一个赌徒来说是平凡的日常事故,他不但可以把他本来的一切输掉,而且也会把他没有的东西输掉。”

摩莱尔说这些话时态度很平静。凡兰蒂用她那一双敏锐的大眼睛望了他一会儿,竭力不让他发现她内心痛苦的挣扎。“但是,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打算向您告别了,小姐,上帝听到我的话,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我请他做证,证明我确实希望您的生活可以安宁,快乐,充实,使您没有时间再来想到我。”

“噢!”凡兰蒂轻声地说。

“永别了,凡兰蒂,永别了!”摩莱尔鞠了一躬说。

“你到哪儿去?”那年轻的女郎一面喊,一面从缺口中伸出手来,抓住了玛西米兰的衣服,因为根据他那种冲动的情绪,她知道她爱人的那种平静不是真的,“你到哪儿去?”

“我要去走一条路,避免给您的家庭再增添任何的痛苦。我要给所有忠诚专一的男子作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当处于我这样环境的时候该怎么做。”

“在你离开我以前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玛西米兰。”

青年悲伤地微笑了一下。

“说呀,说呀!”凡兰蒂说,“我请求你!”

“您改变决心了吗,凡兰蒂?”

“那是不可能改变的,可怜的人啊!你知道那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年轻的姑娘喊道。

“那么永别了,凡兰蒂。”

凡兰蒂拼命摇那扇门,她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那样大的力气,而当摩莱尔正要离开时,她把两只手都从缺口中伸了出来,双手紧扭着使劲转动她的手臂。“我一定要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她说:“你到哪里去?”

“噢,别怕!”玛西米兰站在一段距离以外说,“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不想让别人来负责。要是换了别人,他或许会去找弗兰士先生,向他挑战,与他决斗。那是在做傻事。弗兰士先生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他今天早晨才第一次见到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他曾见过我这回事了。当你们两家准备联姻的时候,他也许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我对他并没有敌意,我可以答应您,惩罚不会落在他身上的。”

“落在谁身上呢——那么,我吗?”

“你,凡兰蒂?噢,天地不容!女人是不可侵犯的,自己所爱的女人是神圣的。”

“那么,是落在你自己身上吗?不幸的人啊——你么?”

“惟一有罪的人是我。不是吗?”玛西米兰回答。

“玛西米兰,”凡兰蒂说,“玛西米兰,回来!”

他走上前来,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要不是他的脸色难看,别人大概会以为他仍像往常那样呢。“听好,我亲爱的,我尊敬的凡兰蒂,”他用他和谐而庄重的语气说,“像我们这样无愧于社会,无愧于家人,也无愧于上帝的人,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心,像读一本打开的书一样。我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我不是悲剧的主角。我既不模仿曼弗雷特,也不模仿安东尼。虽然不曾明言,不曾发誓,而我的生命已经和你连在了一起。你要离开我,你这样做是对的——我再说一遍,你是对的。但是失去了你,也就失去了我的生命。你一离开我,凡兰蒂,我在世上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的妹妹已经幸福地结了婚,他的丈夫只是我法律上的兄弟——就是说,是一个和我只有社会关系的人。所以没有一个人再需要我这渺小的生命了。我想这样做:我要等你真正举行婚礼的时候,因为我不愿意错过或许可以碰到的那种意外的机会——因为说不定弗兰士先生会在那以前死掉。当你向圣坛走过去的时候,或许会落下一个霹雳来把他打得粉碎。对于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而言,没有哪一种事情看来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奇迹似乎也是很合理的。所以,我要等到那最后的一刻,当我的命运已经确定,无可挽回,毫无希望的时候,我就写一封信给我的妹夫,另一封写给监狱总监,把我的打算通知他们,然后,在一个树林的拐角上,在一个深谷的悬崖边,在一条河的堤岸旁,我就坚决地,正如我是法国一个最诚实的人的后代一样坚决了结我的生命。”

凡兰蒂不停地颤抖。她那两只握住铁门的手松了下来,她的手臂垂到身旁,一两滴大泪珠滚下了她的脸颊。那个青年悲哀而坚决地站在她的面前。

“噢!可怜可怜我吧,”她说,“你是要坚持下去的,可不是吗?”

“不!我凭人格担保,”玛西米兰说,“但那不关你的事,你尽了你的责任,你可以安心了。”

凡兰蒂跪在了地上,按住她那颗几乎快要爆裂的心。“玛西米兰!”她说,“玛西米兰,我的朋友,我地上的兄弟,我天上的真丈夫,我请求你,按我说的去做,忍着苦活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们会结合在一起的。”

“永别了,凡兰蒂。”摩莱尔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