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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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诺言 (2)

第三十四章 诺 言 (2)

“我的上帝,”凡兰蒂崇敬地把双手举向天空,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曾祈求、恳请、哀告,他不理我的祈求、我的哀恳或我的眼泪。算了,”她抹掉她的眼泪,恢复她坚决的勇气,喊道,“我决不愿意愁死,我情愿羞死。你可以活下去,玛西米兰,我只属于你,几点钟?什么时候?是不是立刻就走?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摩莱尔本来已经走出了很远,这时又转了回来,他的面孔兴奋得发白,把双手从缺口中向凡兰蒂伸了过去。“凡兰蒂”,他说,“亲爱的凡兰蒂,你不必这样做,还是让我去死吧。为什么我要用压力来获得你呢?假如我们的爱是相互的话?你是只从道义上着想才命令我活下去的吗?那么我情愿还是死了的好。”

“真的,”凡兰蒂嘟哝说,“假如他不关心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关心我呢?除了他以外,谁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过我呢?我这颗破碎的心能在谁的怀里得到安宁呢?他,他,永远是他!是的,你说的对,玛西米兰,我愿意跟你去,我愿意离开父母的怀抱,我愿意放弃一切。噢,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啊,”凡兰蒂哽咽着喊道,“我愿放弃一切,甚至我那亲爱的老祖父。哦,我都要把他忘记了。”

“不,”玛西米兰说,“他不会和你分开的。你说诺梯埃先生曾对我表示过好感。嗯,在你出走以前,把一切都告诉他,假如他会同意,那就是你在上帝面前得到了认可。我们一结婚,他马上就来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他不仅有一个孩子,而是两个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们之间谈话的方法,我很快就可以学会那种无声的语言,凡兰蒂。噢,我庄严地向你保证,等待着我们的不是绝望,而是快乐。”

“噢,瞧,玛西米兰,瞧你对我有多大的影响!你几乎让我去相信你了,可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都是疯话,因为我的父亲会恨我。他非常固执己见,——他绝不会饶恕我。现在且听我说,玛西米兰,假如凭我的机智、我的哀恳或是由于意外事件——总之,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我家推迟这桩婚事,你愿不愿等待?”

“愿意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让这件可怕的婚事成为现实。即使你已经被拖到一位法官或一位教士的面前,你也一定要拒绝。”

“我可以凭世界上我认为最神圣的一个人——凭我母亲——的名义向你发誓。”

“那么,我们就等等吧。”摩莱尔说。

“是的,我们就等一等,”凡兰蒂回答,这几个字恢复了她的精神,“世界上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拯救我们的。”

“我完全相信,凡兰蒂,”摩莱尔说,“凡是你所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得到完美的结果,只是如果他们不理你的哀求,假如你父亲和圣?米兰夫人坚持就在明天让弗兰士先生来签订婚约——”

“那时你可以相信我的诺言,摩莱尔。”

“你不签约而——”

“来找你,我们逃走。但从现在到那时,我们且不要去违背天意,摩莱尔,我们互相不要见面了。我们没有被人发觉,这是一种奇迹,是天保佑。假如我们被人看见,假如被人知道我们约会,我们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说得对,凡兰蒂,但我怎么去打听——”

“到公证人狄思康先生那里去打听消息好了。”

“我认识他的。”

“我也会写信给你,听我的消息吧。对于这件婚事,玛西米兰,我也像你一样不愿意。”

“谢谢你,我亲爱的凡兰蒂,谢谢你,这就够了。我一知道时间,就赶到这个地方来。我可以帮助你很容易地翻过这道墙头,马车就在门口等着我们,我陪你到我的妹妹家里,我们暂时在那儿住下来,或暂时隐居,或仍旧参加社交活动,都听你的心意,我们要用我们的力量来抵挡压迫,我们不愿意像绵羊似的俯首贴耳任人宰割,只用哀叫来表示反抗。”

“赞成,”凡兰蒂说,“我也要像你对我所说的那样对你说一句:玛西米兰,凡是你所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得到很满意的结果。”

“噢!”

“怎么样!你对你未来的妻子满意了吗?”青年女郎伤心地问。

“我敬爱的凡兰蒂,只说一声‘是’是显得很不够的。”

“但还是说吧。”

凡兰蒂过去一点,把她的嘴唇与门贴得非常近,以致于几乎碰到了摩莱尔的嘴唇,因为他的脸是紧紧地贴在又冰又硬的铁栅的那一边的。

“再见,那么,下次再见。”凡兰蒂说,硬起心肠走了。

“你会给我写信吧?”

“是的。”

“谢谢,谢谢,亲爱的妻子,再会!”摩莱尔抛出一个纯洁的飞吻,凡兰蒂飞快地从来时的路上跑了回去。摩莱尔一直听着她的衣服摩擦树枝的声音以及那条小径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带着一种充满感激的微笑举眼向天,感谢上帝允许他这样被爱,然后他也走了。这位青年回到家里,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又整整地等了一天,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三天早晨十点钟左右,正当他要出门去拜访公证人狄恩康先生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信,他知道这是凡兰蒂寄来的,虽然他以前并没有看过她的笔迹。那封信的内容如下:?

“眼泪、祈祷、请求,都归无用。昨天,我到圣费里浦教堂去呆了两小时,在那两小时里,我从我灵魂的深处向上帝祈祷。命运也像人一样的固执,签订婚约已定在今晚九点举行。我只有一个诺言可以遵守,只有一颗心可以给人。那个诺言是为你而守的。那么,今晚九点一刻,在后门口。

你的未婚妻

凡兰蒂?维尔福?

又——我那可怜的外祖母的情况愈来愈糟了。昨天她发烧近似于昏迷,今天,她已昏迷近于疯狂,摩莱尔,你会好好对待我,使我忘记这样绝情地抛下她吧?今天晚上签订婚约的事,我想他们是会瞒着诺梯埃爷爷的。”?

摩莱尔虽然接到了凡兰蒂的消息,但仍不满意。他去找那位公证人,公证人向他证实了当晚九点签订婚约的消息。然后他又去拜访基督山,得到了更详细的消息。弗兰士曾到伯爵这儿来过,来通知他关于举行仪式的事情,维尔福夫人也曾写信给伯爵,请他原谅没有邀请他去参加典礼。圣?米兰先生的死以及圣?米兰夫人急剧恶化的病势将使那聚会蒙上一层惨淡的气氛,她不愿伯爵分担他们的悲哀,她只希望他享受快乐。弗兰士曾在昨天去拜见圣?米兰夫人,她起身接见他,但在那次见面以后,不得不马上又回到床上。摩莱尔的焦急不会逃过伯爵的慧眼,这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所以基督山对他比往常更亲切,的确,他的态度是这样的关爱,以致摩莱尔几次想把一切告诉他。但想到他对凡兰蒂所许的诺言,他便保持住了他的秘密。

那天他把凡兰蒂的信读了二十遍,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封信,但这是在什么情形之下所写的信哪,他每读一遍便重申一次他的誓言,誓必要使她幸福。一个能做如此勇敢的决定的青年姑娘,她的见识是多么的伟大啊!她为他牺牲了一切,她是多么值得他的尊敬呀!的确,她应该是她爱人的第一个而且是最值得崇拜的对象!她是一位皇后而同时又是一个妻子,不论如何感谢她和爱她都是不够的。当摩莱尔想到凡尔蒂站在他的面前,说:“我来了,玛西米兰,带我走吧,”的时候,他的心情简直激动得无法形容。他把带她逃走的一切都安排好,苜蓿田里藏着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也已准备好等在那儿——玛西米兰亲自驾车,不带仆人,不点灯,到第一条街的拐角上,他们应当把灯点起来,因为过分谨慎也是傻事,那只会吸引警察的注意。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寒颤,他以前只握过她的手,只吻过她的手指尖,他想到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就得保护凡兰蒂从墙头上下来,而她将浑身发抖却毫不推却地倒入他的怀抱里。

下午,他看到时间渐渐迫近,就要求独处。他的血在沸腾,朋友们无关轻重的问题,甚至只是他们的声音,也会惹他生气。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看书,但他的眼睛虽然看着一行一行的字,却一个字也不认识;最后他把书本扔掉,第二次又坐下来草拟他的计划图,把梯子和墙垣的部位再计算一下。时间终于快要到了。凡是一个深陷在爱情里的人,是绝不肯让他的钟表平平静静地向前走的。摩莱尔把他的钟表折腾得这样厉害,以致在六点钟的时候,它们就已指到八点半上。于是他说,“这是出发的时候了,签约的时间虽然是定在九点钟,但凡兰蒂也许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所以摩莱尔在他的时钟指到八点半的时候就离开密斯雷路,而当他刚踏进那片苜蓿田,圣费里浦教堂的大钟就敲响了八点钟。马和轻便马车是藏在一所小破屋的后面,那是摩莱尔常常等待的地方。夜渐渐降临了,花园里树叶的颜色逐渐转浓。于是摩莱尔怀着一颗激动的心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从栅栏的小缺口望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时钟敲八点半了;摩莱尔又在焦急中度过了半个钟头,他还是来回张望,从缺口望出去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花园愈来愈黑,但在黑暗里,树丛中,他没有看见白衣服;在静寂里,深夜里,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从树丛望过去,可以隐隐约约辨出那座屋子,但那座屋子依旧是黑乎乎的,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屋里在进行像签订婚约这样的重要大事。摩莱尔望一望他的表,他的表指在十点一刻上,但不久那只他已经听到敲过两三遍的大时钟纠正了他的表的错误,那只钟才敲九点半。这已经比凡兰蒂自己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在那个青年人处于一个可怕的境地时,每一秒钟的滴嗒声都像一把铅锤敲在他心上。树叶的最轻微的沙沙声,微风的最低的呻吟声,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使他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于是他浑身打战地放稳他的梯子,而为了不浪费每一秒钟,他先把一只脚放在第一级上。在这希望和担心的交替中,时钟敲打十点了。“假如没有意外,”玛西米兰说,“签订一次婚约是不应该拖延这么长时间的。我曾估计过各种可能性,计算过全部仪式所需要的时间,一定出事了。”于是他急速地踱来踱去,又把他那火烧般的头抵在墙上。难道凡兰蒂在签约以后昏过去了吗?或是她的逃走计划被人发觉了?这个青年只能推测出两种解释——两种都会使他的希望破灭。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说不定凡兰蒂在逃出来的时候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上。“噢,假如真的那样,”他喊道,立刻奔到梯子顶上,“我就失去她了,而且那只能怪我自己。”把这个念头告诉他的那个魔鬼并没有离开他,而是固执地在他耳边讲个不停,以致过了一会儿,推测成了信念。他的眼睛在愈来愈暗的黑夜里搜索,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阴暗的路上。他冒险叫唤了一声,他似乎听见风送来了一声模糊的呻吟。最后,十点半的钟声又敲了。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他把一条腿跨过墙头,跳到了另一边。他已经在维尔福的家里了,是翻墙过来的。

那会发生什么后果呢?可是,他没有仔细想下去,也没有退回去。他贴着墙角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越过一条小径,钻进一个树丛里。一会儿,他穿过树林,清楚地看见了那座屋子。那时,摩莱尔确定了一个事实,根据喜庆节日的惯例,每一个窗口里都应该灯烛辉煌,但他见到的,只是一座灰色的庞然大物。那时,阴云挡住了一片月光,那座房屋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云雾中。一盏灯光在楼下的三个窗口间移动。这三个窗口是属于圣?米兰夫人的房间的。另外还有一盏灯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张红色的窗帷后面,那是维尔福夫人的寝室。这一切摩莱尔都知道。为了可以不时地在想象中跟随凡兰蒂,他曾要她把整个房子的地形描写了多次,所以他虽未见过,却可以完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