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众说钟叔河
9044300000023

第23章 现代读书人的胸襟与眼界(1)

因此,这一代人一直要到真正接触到了与传统文化异质的、别一种体系的西方文化,进入“世界文化”的新系统,他们的反叛性的文化性格才可能发展到十分自觉、彻底的程度,并且孕育、产生出建设性的文化性格,从而出现真正全新的“胸襟”与“眼光”。

我国早期的一部访美游记

吴德铎

早在一百多年前,中国就有一百一十三个小学生在美国留学,分散住在哈佛市的美国家庭里,和美国小朋友一起生活,一同读书;其中有后来出名的工程师詹天佑。这批中国幼童的学习成绩曾在规模空前的“世界博览会”上展出,深得参观者的赞赏;他们还特地赶到费城参观博览会。当时美国总统是二十多年后曾来上海访问的格兰特,这时正好也在费城,知道中国幼年留学生来参观,“甚喜,令总理官转言延见”,于是,这天所有在场的中国人都受到美国总统接见。

一位当时在场的中国人李圭,记录这次接见的情况,还介绍了这第一批留美学生的学习和生活。据李圭描写,这些十来岁的中国儿童在博览会上“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态。装束若西人,而外罩短褂,仍近华式”;他们和女教师“亲爱之情,几同母子”;寄住人家对他们更是“照料若其子弟,稍有感冒,尤关切”。

李圭写到的“世界博览会”,就是一八七六年美国建国一百周年时举行的有三十七个国家参加的“百年大会”,我国出产的丝、茶、瓷器、绸缎、雕花、景泰蓝等参加展出,并被推为第一。当时清政府委托海关负责展出事宜,李圭在海关供职有年,这次被选派赴美,其任务是将此行“所闻见者,详细记载,带回中国,以资印证”。两年后,李圭写作的记录,以“环游地球新录”作书名,正式出版。全书有一半以上篇幅记述了博览会中的见闻,此外更涉及美国建设和生活的许多方面。这本书可说是较早的一部中国人写的美国游记。据说,当年二十二岁的康有为,读了刚出版的这本书,为书中描绘的新事物所吸引,从此选择了向西方国家寻求真理的道路。

李圭把这本书题名“环游地球”,有他深刻的用意。表面上是因他往返旅行正好绕地球一周;更重要的,也许因为当时在中国,对“地形如球”,“不信是说者,十常八九”(包括李圭本人),经过实践的检验,李圭才承认“地形如球,日不动而地动,无或疑矣”,故名“环球”。

作者对美国和其他国家的科技成就很是关心,随时将他所见到的与我国实际情况相对照,如他从茶叶想到我国出口商品的包装应改进,意大利的蚕丝比我国所产更匀净,我国应尽快利用抽水机来防旱排涝,这些观感,对旧中国来说,是有现实意义的。

博览会上展出的最大的机器是一台一千五百马力的蒸汽机,由美国总统和巴西皇帝共同开动后宣布大会开幕。最小的也许是瑞士造的“小如豆”的嵌在一金指环上可走六日的表。其他还有许多轶事趣闻,这里便不缕陈了。

《环游地球新录》原书现已不易见到,值得高兴的是,它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列入《走向世界丛书》重新印刷出版。编印《走向世界丛书》的目的,是让你知道早年出国的中国人是怎样观察和认识外部世界的。

(一九八一年三月十七日《文汇报》)

一套学近代史的好丛书

楚天高

到书店去走走,意外地买到了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走向世界丛书》,非常高兴。

自从学了一点历史,我就一直对研究近代中国跟西方的关系发生兴趣。我觉得从广义文化史和社会变革史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的意义早已超出传统的中西交通史的范围。回顾一下我们的祖辈是怎样从长期封闭的社会里走出来,开始去接触和认识一个广大而多样的世界的,看看他们曾经怎样向先进的国家学习,怎样面对外国势力的入侵,在这方面有过哪些经验和教训,确实是一件既能满足历史兴味,又具有现实意义的事情。

所有的中国近代史著作,都谈到了容闳的最早出洋和蒲安臣使团的首次出使。范文澜同志曾经大段摘引过容闳的《西学东渐记》,中国史学会的《洋务运动》资料汇编也选刊过志刚的《初使泰西记》(虽然把作者的名字错成了宜垕)。这两种书,我早就想能看到全本。可是,省、市图书馆没有;有的古旧书库里虽有,却不肯外借,也不能全本复印。这回用几角钱一本的代价,买到了渴望已久的这两本书,此外还有我从未见过的《航海述奇》《环游地球新录》等早期出游欧美的记载,“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然使我不禁满心喜欢了。

在我看来,“包罗近代所有的重要出国记载,初编书目定为六十种”的《走向世界丛书》(以下简称《丛书》),至少有四个特点:

一是选题抓得准。《丛书》所收各书,都是罕见的早年到欧美游历的人的记载,是研究中国近代文化、思想、社会、经济和中外关系的重要资料。从作者来看,容闳、斌椿、志刚、郭嵩焘是首开出国纪录的人,曾纪泽、李凤苞、薛福成是洋务运动的重要代表,徐建寅和李圭是到西方国家学习技术、考察实业的人才,康有为、黄遵宪、梁启超是变法维新的思想领袖。他们既属历史名人,又是文章妙手,所写的国外游记和日记,史的价值与文的趣味兼而有之。而这些记述,旧学者认为是“新闻”,不列于著作之林,新文人则见是木刻线装,往往视为古籍,成了“双不管”,多少年来甚至连书名也无人提起。

二是指导思想明。《丛书》的编者有一篇总序,其中一段云:“‘洋为中用’是我们今天的主张,也是十九世纪先进的中国人的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不也是‘洋为中用’吗?当然,随着接触和认识的逐步深入,人们慢慢地看出:仅仅学一点‘长技’,搞一点坚船利炮,还是不行的。‘要救国,只有维新’;维新行不通,就只有革命。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也是在一八七八年出国以后,‘始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自是有慕西学之心,穷天地之想’,才立下了推翻清朝建立民国的大志和信心。历史无情亦有情,后人的思想和事业肯定要超越前人,但前人的足迹也可以留作后人借鉴,先行者总是值得记念的。”从已出的十余种丛书来看,确实是前人的足迹、后人的借鉴,丝毫也没有脱离这一个总的思想。

三是编辑很在行。《丛书》已刊各种,都讲究版本,认真校勘。对旧本的错字,尽量作了校改。如《西学东渐记》,即用容氏英文原著校正了徐、恽二氏多处误译。康有为的《欧洲十一国游记》,虽经梁启超等人五次校阅,这次《丛书》编者又细心校出了四十余处错脱倒字,列有校改记。书中许多译名,今人已不易通晓,则附加注释,以利读者。特别可喜的是,主编《丛书》的钟叔河在每种书前都撰有专文,评介作者及本书在中国“走向世界”上所起的作用,见解独到,材料新鲜,颇能帮助读者理解和研究各书,成为这套《丛书》的一大特色。

四是出书很集中。过去的丛书,大者如《四部丛刊》《万有文库》,小者如《开明青年丛书》,全都一出就是一批,购买阅读都称便利。现在丛书牌子不算少,缺点一是题目大而空泛,二是出书实在太零碎,往往一年半载出不上几本。《走向世界丛书》则不然,第一辑十种整整齐齐列在书架上,很是壮观。听说第二辑十种又快要陆续出版了。责任编辑和专文作者全是一人,这也真正难为了他,不由得我不佩服了。

(一九八一年八月四日《人民日报》)

一个古老而又新颖的课题

戴文葆

中国是世界的中国。对祖国,我们心中藏着诚挚炽热的眷爱,一往情深;对世界也怀着向往景慕的心情。我们珍爱人类的一切有价值的创造。世界的先进文明,是人类一切有价值的创造。世界的先进文明,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中国人岂能无权享有一份?基于这种理解,我们欢迎《走向世界丛书》的出版。

走向世界,还是闭关锁国,是我国历史中一个古老而又新颖的课题。每当国势趋于安定,朝野颇有自信,想到修明政事,社会气度恢宏,洋溢着昂扬进取的精神,大都敢于放眼平视,走向世界。除了抗御外侮的紧急战备时期,一旦因循苟且,事事惟知依例照办,岌岌顾影,白日见鬼,自相惊扰,朝不虑夕,便用种种教条和禁条编织自缚的硬壳,深藏固封,把自身置于世界之外。然而,通绝域,来远人,报聘贺吊,万里相奉,和远方各族人民开展友好往来,取长补短,正是促进我们中华民族不断壮大不断昌隆的优良传统之一。即在用正统眼光编撰的史籍里,也总有四夷列传和外国列传附于卷末,司马迁开创的史例,历代相沿,就是有力的证明。

湖南人民出版社编印的《走向世界丛书》,预计整理旧籍六十来种。现已印行的十多种,内容称得上色彩缤纷,原作未因时光的流逝而容衰色谢,依然饶有兴味,足以启迪我们对于往事和前路的畅想。

论及对广阔世界的探求,不能不追寻我们祖先的足迹。汉朝的凿空,唐代的致远,是中华民族的骄傲。那时,我国人民走在世界的前列。欧洲人还以为地中海沿岸就是世界边缘,我们先民已在设想并努力打通走向世界的道路,着意要从域外汲取壮大自身的营养。上继《史记》和《汉书》的论述,《后汉书》写道:

汉世张骞怀致远之略,班超奋封侯之志,终能立功西遐,……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其后甘英乃抵条支而历安息,临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门、阳关者四万余里,靡不周尽焉。若其境俗性智之优薄,产载物类之区品,川河领障之基源,气节凉暑之通融,梯山栈谷、绳行沙度之道,身热首痛、风灾鬼难之域,莫不备写情形,审求根实。

我们的先人迈出河西走廊,渡流沙,越葱岭,踏上中亚大平原,开辟了至今誉满全球的“丝绸之路”,带去先进的汉文化。罗马娇媛贵妇穿上锦绣绮罗裁制的时装,欧洲知道了中国的存在。这是中国人走向世界的第一次浪潮。随着骆驼商队东来,汉朝引进域外的方物、艺术和学术,丰富了国内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汉朝人走向世界的壮举,沟通了中西经济文化,推动着世界历史的发展;同时,正如国外一位汉学家所说,“其在中国史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美洲之发现在欧洲史上的重要”。直到今天,我们在博物馆和图书馆里,在植物园和歌舞晚会中,在水果摊和家庭餐桌上,依然可见第一次浪潮留下的成果,闪耀着它们的光华。

从汉末到隋唐,经历了两晋南北朝诸种族血统与文化的大融合,其过程充满了动乱与痛苦,其结果却是健康而进步的。隋唐时代,主要为唐朝,掀起了走向世界的第二次浪潮。H.G.威尔斯的《世界简史》侧重论述人类文明的演进,特立第四十二章写道:

在整个第七、八、九世纪中,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定最文明的国家。……在这些世纪里,当欧洲和西亚敝弱的居民,不是住在陋室或有城垣的小城市里,就是住在凶残的盗贼堡垒中;而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却在治理有序的、优美的、和蔼的环境中生活。当西方人的心灵为神学所缠迷而处于蒙昧黑暗之中,中国人的思想却是开放的、兼收并蓄而好探求的。

唐代确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代,是文化史上最为绚丽多彩的篇章。文苑艺林,不拘一格,气魄宏放,襟怀豁达。当日既能悉心承接汉魏六朝的余晖,且又善于采撷殊方异域的菁英,兼收并蓄,参酌国情,敢于淋漓酣畅地创新,才焕发出夺目的异彩,对人类文化作了卓越的贡献。唐代留下不少无价的文物,它们既有地道的中国气派,却又具有外来影响;是中华民族的,因而也是世界的。鸣沙石窟宝藏,至今不是还令中外神往吗?

两宋文明仍值得称道,从海上与阿拉伯世界尚有经济文化联系,可惜“孱宋”连大好河山都难保,其他都谈不上了。元朝疆域较汉唐更加广阔,马可·波罗讲述的见闻,曾使威尼斯人张目咋舌。然而,当时压迫深,禁忌苛,人民的才情无由发挥。到明朝才出现了走向世界的第三次浪潮。

郑和远航是名动中外的大事,也是这次浪潮的初汛。杰出的航海家郑和七次下“西洋”,前后亲历亚非三十多国,“宝船”远达非洲东岸。朱元璋建都南京后,考虑到应有走向世界的一番举动,从植树、造漆到培养翻译人才,早为经营海洋开创端绪。可是明朝只许官家出洋,不准百姓下海,朱元璋的后代又腐朽无能,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统治日益败坏,海洋反而形成可怕的威胁,屡申严禁出海命令。其后东南沿海倭寇骚扰方平,长城沿线东西烽火迭起,走向世界浪潮的初汛未能发展为大波。只是有心人写下《星槎胜览》《瀛涯胜览》《西洋番国志》诸书,记述“维绡挂席、际天而行”的豪举,沿途各国的事迹,读来令人眼花缭乱。

明中叶后,中国封建社会的母体毕竟孕育着资本主义因素,加之外患内忧交迫,出现了启蒙运动的历史要求。格物穷理、救时至计的探讨,外国科学文化知识的介绍成为人们的期望,促使走向世界的第三次浪潮在明末涌现了引人注目的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