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香之盛·宫廷·文人
明代,开始出现了香的知名品牌及知名的“香家”。如芙蓉香、黑香饼以“刘鹤”所制为佳;黑龙挂香、龙楼香、万春香以“内府”所制为好;甜香则须“宣德”年间所制,“清远味幽”,还有真伪之分。“坛黑如漆,白底上有烧造年月,每坛一斤,有锡盖者方真。”(《考盘余事》)
明清时,东莞寮步的“香市”与广州的花市、罗浮的药市、合浦的珠市并称“东粤四市”。“当莞香盛时,岁售逾数万金”,苏州、松江一带,逢中秋,“以黄熟彻旦焚烧,号为‘熏月’。莞香之积阊门者,一夕而尽,故莞人多以香起家。”(《广东新语》)
明清时宫廷设置了制作香具的机构,制作宫廷所需香炉、香盒、香瓶、香盘、香几等。同时还以纳贡等形式收藏大量香具、香品。乾隆十六年,孝圣皇后六十大寿的寿礼中即有琳琅满目的香和香具,名称也极尽雕琢,如:瑶池佳气东莞香、香国祥芬藏香、延龄宝炷上沉香、朱霞寿篆香饼、篆霭金猊红玻璃香炉、瑶池紫蒂彩漆菱花几,万岁嵩呼沉香仙山等等。(《国朝宫史》)
内府有大量优质香药可用,外国贡物也常有各色香药,并且还有制好的香。如康熈十四年,安南贡物,除金器、象牙等,还有“沉香九百六十两”、“降真香三十株重二千四百斤”、“中黑线香八千株”。(《广西通志》)
宫中殿阁的对联也常写到香,如乾隆时延春阁有:“吟情远寄青瑶嶂,悟境微参宝篆香。”(《国朝宫史》)
明清文人用香风气尤盛。
高启日常读书、静坐常焚香:“盥潄毕,活火焚香,黙坐玩易。”“午食后散歩,舒啸觉有昏气,瞑目少憩,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至日昃而止,趺坐,尽线香一炷。”(《高子遗书》)
盛时泰“每日早起,坐苍润轩,或改两京赋,或完诗文之债,命童子焚香煮茗,若待客者,客至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二续金陵琐事》)
明代中后期文人还把香视为名士生活的一种重要标志,以焚香为风雅时尚之事,对于香药、香方、香具、薰香方法、品香等都颇为讲究。
“时之名士,所谓贫而必焚香,必啜茗。”(《溉堂文集》)
“有明中叶,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无一不精。”(《长物志跋》)
“明末四公子”之冒襄与爱姬董小宛皆爱香,也曾搜罗香药香方,一起作香,“手制百丸,诚闺中异品”。董去世后,这段生活极令冒襄怀恋,“忆年来共恋此味此境,恒打晓钟尚未着枕,与姬细想闺怨,有斜倚薰篮,拨尽寒炉之苦,我两人如在蕊珠众香深处。今人与香气俱散矣,安得返魂一粒,起于幽房扃室中也。”(《影梅庵忆语》)徐渭《香烟》诗有:“香烟妙赏始今朝”。
纳兰性德有“两地凄凉多少恨,分付药炉烟细”。
袁枚有“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
明清时期的香学文论也较为丰富,各类书籍都常涉及到香,其中最突出的应数周嘉胄的《香乘》。《香乘》是古代内容最为丰富的一部香学专著,汇集了与香有关的多种史料,广泛涉及香药、香具、香方、香文、轶事典故等内容。《普济方》、《本草纲目》等医书对香药和香也记载详尽。《本草纲目》中还有许多薰香方,以用来祛秽,防疫、安和神志、改善睡眠及治疗各类疾病,包括“烧烟”、“熏鼻”、“浴”、“枕”、“带”等用法。如:麝香“烧之辟疫”;沉香、檀香“烧烟,辟恶气,治瘟疮”等。
线香·龙挂香·棒香
明清时期,线香成型技术有较大提高,已有专用的“挤压”机械或用牛角在尖端做唧筒,以榆皮面作糊和剂,以唧筒笮成较细的线香,其时,品质优良的线香常被奉为珍贵礼品。
明正统年间,于谦进京觐见,不送皇上喜欢的线香、丝帕等为礼,并有《入京》诗写到:“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成语“两袖清风”即出于此。
明正统七年,明使节至安南(今越南)册封国王,返回时,国王为正副使准备的礼品中,每人有“沉香五斤、线香五百枝”。(《竹涧集》)
《遵生八笺》也载有一种棒香制法:以黄檀香、丁香等与蜜、油合成香泥,“先和上竹心子,作第一层,趁湿又滚”檀香、沈香等合制的香粉,作“第二层”,纱筛晾干即成。
明代还有一种形状特殊的香,一端挂起,“悬空”燃烧,盘绕如物象或字形,称为“龙挂香”。或许早期的龙挂香回环如龙,故得其名。《本草纲目》解释线香时也言及龙挂香:“线香,……成条如线也。亦或盘成物象字形,用铁铜丝悬爇者,名龙挂香。”
明朝宫内有教太监读书的“内书堂”,学生即以“白蜡、手帕、龙挂香”作为敬师之礼。(《明宫史》)
香具·香筒、卧炉等·宣德炉
明清的香具品类齐全,款识多样。由于黄铜冶炼工艺发达,明中期之后,黄铜香炉日益流行,也常施以铄金、鎏金、错金、点金等装饰工艺。因黄铜成本较高,香炉一般形制略小。
随着线香的普及,还出现了适用于线香的香筒、卧炉、香插。香筒用于竖直薰烧线香,多为圆筒形,有盖,筒壁镂空以通气散香,内设安插线香的插坐。卧炉是将线香水平放置熏烧,炉身多为狭长形。香插是带有插孔的基座,其造型、高度、插孔的大小、数量有多种样式。香插的流行似乎较晚,多见于清代。
流行“炉、瓶、盒”搭配的套装香具,也有很多珐琅香具用于插放香箸、香匙等工具。
香几用于放置香炉、香盒、香瓶等物,也可摆放石、书等雅器,尤得雅士青睐。高者可过腰,矮者不过几寸;四周有低矮的围档。制作考究者则造型、用料、雕镂纹饰都颇具匠心。
薰香与取暖兼用的手炉古代已有,明清倍受青睐。炉盖镂空以通气,炉壁錾刻图案。外形圆润,呈圆、方、六角、花瓣形等。可握在手中、置衣袖间或提带。炉内焚烧特制的香炭。明末嘉兴张鸣歧即以制铜手炉著称,其炉铜质匀净,花纹工细,炉下四足皆锤敲而成。炉盖极严,久用不松,盖上花纹精细,足踹不瘪。炭虽炽而炉体不过热。
据《宣德鼎彝谱》等明清文献记载,宣德三年,宣宗曾差遣技艺高超的工匠,利用泰国进贡的数万斤优质黄铜矿石及锌、锡、金、银等金属,加各色矿石宝石等一并精工冶炼,制造了一批精美绝伦的铜香炉——宣德炉。宣德炉是继博山炉后香具的又一高峰,也是倍受收藏界推崇的高级藏品。
咏香·香令人幽
明清有许多对香的点评,文辞隽永,堪称妙语。
屠隆言:“香之为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悦神。四更残月,兴味萧骚,焚之可以畅怀舒啸。”“又可祛邪辟秽,随其所适,无施不可。”(《考盘余事·香笺》)陈继儒言:“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太平清话》)高濂曾据当时的香方、香药划分香的风格:幽闲者:如“妙髙香、檀香、降真香”;恬雅者:如“兰香、沈香”;温润者:如“万春香”;佳丽者,如:“芙蓉香”;蕴藉者:如“龙楼香”等。不同的情境宜用不同风格的香:“幽闲者”可清心悦神,“温润者”可远辟睡魔,“佳丽者”可助情热意,“藴藉者”可伴读醒客,等等。(《遵生八笺》)
明清咏香诗词更是不胜枚举,如:
文征明《焚香》:“银叶荧荧宿火明,碧烟不动水沉清”;“妙境可能先鼻观,俗缘都尽洗心兵。”徐渭《香烟》:“午坐焚香枉连岁,香烟妙赏始今朝。”“直上亭亭才伫立,斜飞冉冉忽逍遥。”
纳兰性德:“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寂寂绣屏香篆灭,暗里朱颜消歇。”
席佩兰诗《寿简斋先生》有名句:“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袁枚亦有《寒夜》一诗写焚香读书,因夜深不睡而被夫人训斥,颇有情趣:“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明谏官杨爵的《香灰解》:“煅以烈火,腾为氤氲,”“直冲霄汉,变为奇云,余香不断,苾苾芬芬”。
群香缥缈《红楼梦》
明清小说和戏曲中,香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可说是名副其实的“众香国”。书房、闺房、厅堂、寺院皆有香,依用途分薰香、薰衣、疗疾、祛秽、宴客、庆典、祭祀……。依香方而有:百合香、福寿香、梅花香饼、藏香、“闷香”等;依外形而有:香丸、香饼、香篆、瓣香;依香药而有:安息香、龙脑、麝香、沉香等。
还有黛玉的“幽香”、宝钗的“冷香”、秦可卿的“甜香”等,更有稻香村、藕香榭、梨香院、暖香坞……
《红楼梦》对香品、香具、用香的描写丰富具体,典雅而富有韵味。例如:
节日庆典用香。元春省亲,元宵之夜的大观园香花缤纷:“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值事太监捧着香珠,富贵风流。”“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用百合香祛秽。袭人进了房门,“只闻得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忙将当地大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
手炉焚梅花香饼。袭人“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
宝钗的冷香丸。制作繁复,极似汉代和香之法: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各十二两,“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合末药一齐研磨,再要“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的露水,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加蜂蜜、白糖,制成香丸,“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治热毒,发病时,取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香木雕品。元春元宵省亲,送贾母“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等物。
贾母八十大寿,元春送“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等物。
以冰片、麝香送礼。贾芸为谋个大观园的差事,借了十五两银子,买了四两冰片、麝香,谎称是朋友送的,送到荣府,换来了花匠监工的差事。
香露。“两个玻璃小瓶,都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人物的香气。林黛玉、秦可卿、薛宝钗各有其香,衣袖之香,身体之香,居室之香,各具特色。
黛玉神奇的“幽香”。19回:宝玉“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宝玉摇头道:‘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
宝钗的“冷香”。40回:宝钗的蘅芜苑“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房间布置得像雪洞,服的药还是“冷香丸”,一派清凉景象。
秦可卿的“甜香”。19回:“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
写诗填词“用”香。
宝钗《灯谜诗》:“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谜底是“更香”。
妙玉有:“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宝玉《夏夜即事》:“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黛玉“写经”时叫紫鹃“把藏香点上”。
宝玉在婚礼上昏晕之后,家人急忙“满屋里点起安息香来,定住他的魂魄”。
妙玉在栊翠庵被“强盗的闷香”熏得手足麻木。
甄应嘉“知老太太仙逝,谨备瓣香至灵前拜奠。”
《红楼梦》的袅袅余香与巍峨背影中,也正辉映着中国香文化曾有的繁华与辉煌。
近世之香
晚清以来,国运衰败,中华大地已是烟消香冷,香文化也进入寒冰之期。一方面是持续动荡的政局极大的影响了香药贸易、香品制作及国人薰香的情致。另一方面则是传统观念的嬗变改变了人们薰香的习惯。在民族危亡之际,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反思,难免偏激与肤浅,并产生矫枉过正的批判,使传统中的许多精华被混于糟粕一并掉弃了,香也在这一潮流中受到株连。
同时,曾长期支持、推动着香文化发展的文人阶层在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早已融入了书斋琴房的香也渐行渐远,失去了美化生活、陶冶性灵的内涵,而是作为祭祀的仪式保留在庙宇神坛之中。
此外,在20世纪得到迅速发展的合成香料及化学粘合剂,也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香性质。传统香的用料、配方与品质都已不再,时至今日,形式虽存,有内涵的传统香已是凤毛麟角。合成香料虽能模拟绝大多数天然香料的香气,成本低廉,香气浓重,但却有形无质,非但不能安神养生,反而有可能损害健康。
近世之人只重烧香形式,已不再是品香、赏香,也并不在意香的品质。于是,人们渐渐失去了香这一良友。不再知道古代的中国人曾经那样喜欢香,也不再知道古人为什么会喜欢香。
但香所固有的美妙与珍贵足以使我们相信,中国社会的进步与繁荣必将催发香文化新的生机。
尘埃落处,月明风清;洗尽铅华,再起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