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诸位社员!
在现在的中国,本社能够成立,是很可喜的。但鄙人被推为社长,未免觉得惭愧,因为鄙人虽然略知艺文而不知音乐。
或以为吾人今日在内忧外患交迫的中国,还谈什么音乐,如本社缘起中所引陈东塾先生之语,即同此感想。我们二千年前,已有极精的理论,可以释此疑问。例如《乐记》说:“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乐记》又说:“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是故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动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此又说由音之变动而影响于民族之精神。民族精神,为国难中最可注意的一端,而特受音乐影响,可以见音乐的关系了。
《乐记》又说:“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
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
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夫武臣将帅,忠义而能畜聚,不惮死封疆,正国难期中所需要的人物,而声音可以代表他们,我们还能说音乐无用吗?
音乐本为独立的美术,然而与艺文有互相补助的需要。此在美学上有两个条件,可以说明他:一是加强的条件,例如提琴、画角,固常以独奏见长;然而众器齐鸣,即别成风调。又如一人徒歌,未尝不可以动听;然更唱迭和,则益增其美。所以因优美的调,而耦以婉约的歌词;因悲壮的曲,而配以激昂的乐谱,更有互相增上的兴会。二是联想的条件,例如:“《考工记》梓人为笋虡小虫之属,以为雕琢。臝属,恒有力而不能走,其声大而宏;有力而不能走,则于任重宜;大声而宏,则于钟宜,若是者以为钟虡,是故击其所悬,而由其虡鸣。羽属,恒无力而轻,其声清扬而远闻,无力而轻则于任轻宜,其声清扬而远闻,于磬宜,若是者以为磬虡,故击虡其所悬而由其虡鸣。鳞属以为笋。凡攫閷援之类,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鳞之而。
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鳞之而,则于眡必拨尔而怒。苟拨尔而怒,则于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鸣矣。”
这全是联想的关系。又如德国实验美学家费希耐尔曾举意大利柑子与木制的柑子试验美感的程度,初看时,同是形圆而色黄,其美相等;及知其一真一假,而情感便迥不相同,因为真的柑子,令人于形式与颜色而外,想到芬芳而可口,又想到未摘以前,在晴和气候,海山名胜间,有无数的绿叶拥护着,益感无穷的美,与木制的不同了。音乐得艺文的助,也是如此;尽美的音乐,固然有独立的价值;然而配以等美的曲词,就引起流连风景,体贴人情,追怀古迹,怅触时事,感叹命运等种种现实的关系,所以感想愈益复杂,而意味愈益深长。
音乐与艺文的关系既如此密切,所以本社冶两者于一炉,将使音乐家与文学家各贡献其所长,以造成一种很完美的境界,这是我们参加的人,都要尽一份责任的。鄙人谨于成立之始,祝本社前途远大!
(韦瀚章记 二十二,三,一)
(刊1934年《音乐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