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蔡元培卷(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
8915900000006

第6章 导读:蔡元培及其美学(3)

现代某些作家,“介绍些世界文学作品到中国来”,也是从这种消遣主义出发,毫无社会责任感。他高度评价鲁迅所取得的成就,说鲁迅“蹊径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法门,所以鄙人敢以新文学开山目之”(《鲁迅全集序》)他以现实主义新眼光,观察中国文学发展史,批判了封建文人的陈腐之见。他说:“综观我国小说,强半多涉男女之情。

其故由于我国男女之防素严,作小说者,往往多借文学以发泄其怀抱。其他不外乎鬼怪神仙之谈。”这种情况虽有其客观原因,但毕竟缺乏积极的社会意义。而真正有重要社会价值的小说,例如《水浒》、《红楼梦》,却又被视为“诲淫诲盗者”,屡遭贬斥,甚至毁禁。

蔡元培认为《水浒》表现了“一种革命思想”,“可谓有价值之书矣”。对于《红楼梦》,则给予更高的评价,认为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没有别的书比得上他”,可与歌德的《浮士德》——相媲美。蔡元培是一位时时不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的教育家,他要求文艺批评家“要以教育家的眼光审谛小说”。因为现今社会,人们受金钱的驱使,故意降低文化艺术的品格,而“操纵新闻事业者”,为其“营业起见”,迎合庸俗趣味和好奇心理,盛行侦探小说,为“动阅者之目”,“将案细情曲意描摹,载诸报纸之上”,“阅者之脑筋,日日印入此非法行为,难保不因之而感染”。(以上见《北京通俗教育研究会演说词》)他正告新闻工作者:“新闻自有品格也。

吾国新闻,于正张中无不提倡道德,而广告中则诲淫之药品与小说,触目皆是;或且附印小报,特辟花国新闻等栏;且广收妓寮之广告。此不特新闻家自毁其品格,而其贻害社会之罪,尤不可恕。”(《北大新闻学研究会成立演说词》)第三,在艺术-审美中,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是通过情感活动即生命活动联系起来,思想意识如政治倾向、道德观念、理论观点等等只有化为情感冲动和态度,才能成为艺术表现的内容,而政治倾向、道德观念、理论观点等等则成为情感产生的原因潜藏于艺术-审美活动的深层,而不能直接作为艺术的内容。

蔡元培认为,情感是艺术-审美活动中贯穿始终的基本要素,既是创作冲动的动力,也是审美教育的内容。他在分析诗歌时说:“虽然,情之动也,心与事物为缘。

若者为其发动之因,若者为其希望之果。且情之程度,或由弱而强,或由强而弱,或由甲种之情而嬗为乙种,或为数种之情而冶诸一炉有决非简单之叹词所能写者,于是以抑扬之声调、复杂之语言形容之。而诗歌作焉。”(《华工学校讲义》)

他在《美术的起原》说,装饰是人类爱美感情的表现,绘画是以线条、色彩刺激感情,诗歌是从“感情出发,影响到感情上去”,音乐更是“交通感情的工具”,而舞蹈的快乐,“是用一种运动发表他感情的冲刺。要是内部冲刺得非常,外部还要拘束;就觉得不快。所以不能不为适应感情的运动。但是这种运动过度放任,很容易疲乏,由快感变为不快感了。所以不能不有一种规律。初民的舞蹈,无论活动到何等激烈,总是按着节奏,这是很合于美感上条件的。”总之,一切文学艺术都是以感情为“要素”,为内容。艺术创作是感情的“冲动”,审美教育是以“陶养感情为目的”。

(2)蔡元培较早进行中西艺术之比较,以突出艺术的民族风格。他在《旅法中国美术展览会目录序》中说:“吾中国之美术,自四千年以前,已有其基础,至于今日,尚能保其固有之精神而不失。其间固尝稍稍受波斯、希腊、罗马诸民族之影响;而以二千年前受印度文化之影响为最大。自建筑雕塑图画音乐以至日用文饰之品,殆无不有一部分参入印度风,而仍保有中国之特色。故美术日形复杂。至近今数十年,欧洲美术渐渐输入,其技术与观念,均足为最良之参考品。是以国内美术学校,均兼采欧风;而游学欧洲,研究美术者,亦日盛一日。”中西艺术比较,固然要比较高低优劣,但目的是在固有文化基础上取长补短、择善相从,从而发展、创新。所以,杰出之人才,“非徒摹仿欧人之作而已,且能于中国风作品中为参入欧风之试验”,经过试验而求创新,而求发展。

不仅我们如此,西方的文化艺术也如此。“夫欧洲美术参入中国风,自文艺中兴以还日益显着;而以今日为尤甚。足以证中西美术,自有互换所长之必要。

采中国之长以加入欧风,欧洲美术家既试验之,然采欧人之所长以加入中国风,岂非吾国美术家之责任耶?”他的艺术思想和艺术教育实践中,始终坚持中西结合,取长补短,建立了全新的现代艺术观。

蔡元培认为,由于文化的不同,中国画与西洋画在表现手段和方法上有诸多不同:“中国画家,自临摹旧作入手。西洋画家,自描写实物入手。故中国画,自肖像而外,多以意构,虽名山水之图,亦多以记忆所得者为之。西人之画,则人物必有概范,山水入有实景;虽理想派之作,亦先有所本,乃增损而润色之。”(《华工学校讲义》)这种方法上的不同,又和各自的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吾国重文学,文学起初之造句,必倚傍前人,入后方可变化,不必拘泥。

吾国人重哲学,哲学亦因历史之关系,其初以前贤之思想为思想,往往为其成见所囿。日后,渐次发展,始于已有之思想,加入特别感触,方成新思想。吾国人重道德,而道德自模范人物入手。三者如是,美术上遂以不能独异。”“西洋则自然科学昌明,培根曰:‘人不必读有字书,当读自然书。’希腊哲学家言,物类原始,皆记于自然科学。亚理斯多德随亚历山大王东征,即留心博物学。德国着名文学家鞠台(歌德)喜研究动植物,发现植物千变万殊,皆以叶发生。西人之重视自然科学,故美术亦从描写实物入手。”(《在北大画法研究会演说词》)这种文化上的不同价值取向,又直接影响各自的艺术门类之间的关系。

“中国之画,与书法为缘,而多含文学之趣味。西人之画,与建筑雕刻为缘,而佐以科学之观察、哲学之思想。故中国之画,以气韵胜,善画者多工书而能诗。

西人之画,以技能及义蕴胜,善画者或兼建筑、图画二术。而图画之发达,常与科学及哲学相随焉。”(华工学校讲义)他认为,中国科学不发达,也妨害绘画乃至整个艺术的进步。所以反复强调,要把科学方法贯注于艺术创作之中。他说:“今吾辈学画,当用研究科学方法贯注之。除去名士派毫不经心之习,革除工匠派构守成见之讥。用科学方法以入美术。美虽由于天才,术则必资练习。”(《对于新教育之意见》)

他对中西雕塑、建筑、戏剧艺术的比较,也很有启发意义。他说,音乐、建筑皆足以表示人生观,表示之最直接者为雕塑。中西文化不同,其雕塑艺术的创作方法和价值取向,亦不相同。“吾国尚仪式,而西人尚自然。故我国造象,自如来袒胸,观音赤足,仍印度旧式外,鲜不具冠服者。西方自希腊以来,喜为裸象;其为骨骼之修广,筋肉之张弛,悉以解剖术为准。作者固不能不先有所研究,观者亦得为练达身体之一助焉。”(《在北大画法研究会演说词》)

这正是“冠带之国”很不情愿接纳裸体艺术的文化原因。蔡元培说,建筑“常于实用以外,又参以美术之意味”,因而建筑也是艺术。“建筑者,集众材而成者也。凡材品质之精粗,形式之曲直,皆有影响于吾人之感情。及其集多数之材,而成为有机体之组织,则尤有以代表一种之人生观。而容体气韵,与吾人息息相通焉。”接着,他就论述我国建筑艺术,并参之以中西比较。

他说,我国有七种建筑具有艺术性:一是宫殿,包括陵寝、佛寺、道观等,“率皆四阿而重檐,上有飞甍,下有崇阶,朱门碧瓦,所以表尊严富丽之观者也。”二曰别墅,“萧齐邃馆,曲榭回廊,间之以亭台,映之以泉石,宁朴毋华,宁疏毋密,大抵极清幽潇洒之致焉。”三曰桥,四曰城,五曰华表,六曰坊,七曰塔,不一一详述。“要之,我国建筑,既不如埃及式之阔大,亦不类峨特式之高骞,而秩序谨严,配置精巧,为吾族数千年来守礼法尚实际之精神所表示焉。”(《华工学校讲义》)

戏剧是一种综合体艺术,其教育作用之大,是其他艺术不能相比的。蔡元培说:“于闳丽建筑之中,有雕刻、装饰及图画,以代表自然之景物,而又演之以歌舞,和之以音乐,集各种美术之长,使观者心领神会,油然与之同化者,非戏剧之功用乎?”中西戏剧艺术很不相同,两者都有古老的传统,但由于文化的不同,其发展过程及其体制、形式和价值取向很不一样。“我国戏剧,托始于古代之歌舞及俳优;至唐而始有专门之教育;至宋元而始有完备之曲本;至于今日,戏曲之较为雅驯,声调之较为沈郁者,惟有‘昆曲’。而不投时人之好,于是‘汉调’及‘秦腔’起而代之。”西方之戏剧,托始于古希腊,与中国的戏剧史一样悠久。发展到今天,比我们发达得多,值得我们学习。他说:“西人以戏剧社会教育之一端故设备甚周。其曲词及说白,皆为着名之文学家所编;学校中或以是为国文教科书。

其音谱,则为着名之音乐家所制。其演剧之人,皆因其性之所近,而研究于专门之学校,能洞悉剧本之精意,而以适当之神情表达之。故感人甚深,而有功于社会也。”(以上《华工学校讲义》)蔡元培的中西艺术比较,不仅比较异同优劣,而且揭示这种异同优劣的文化根源,提出现代艺术创新的方法,途径。

四、“以美育代宗教说”

在新文化运动中,他针对基督教教会发起的旨在拉拢青年学生信教的“宗教运动”,而发表了《以美育代宗教说》的演说,认为人类的信仰应该建立在科学认识基础之上,而不应该盲从任何的“宗教劝”。当然,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类的知、情、意三者的培养教育,都附丽于宗教。但随着哲学、科学的发展和社会的进化,宗教愚弄、迷信的本质已暴露无遗,人类社会的智育德育已经脱离宗教的束缚而代替了宗教的地位,并且宗教的积极作用已经丧失殆尽。他尖锐地指出:“现今各种宗教,都是拘泥着陈腐主义,用诡诞的仪式,引起无知识人盲从的信仰,来维持传教人的生活。这完全是用外力侵入个人的精神界,可算是侵犯人权的。”

宗教之为物,在欧西各国,已成为过去,对于人的精神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至于宗教仪式,虽然欧西人民亦多入礼拜堂,那不过是一种习惯,并无多大意义。“所可怪者,我中国既无欧人此种特别之习惯,乃以彼邦过去之事实作为新知,竟有多人提出讨论。

此则由于留学外国之学生,见彼国社会之进化,而误听教士之言,一切归功于宗教劝,遂欲以基督教导国人,而一部分之沿习旧思想者,则承前说而稍变之,以孔子为我国之基督,遂欲组织孔教,奔走呼号,视为今日重要问题。”蔡元培说,任何宗教,对于宇宙人生的各种现象,都是以“神道为其惟一之理由”,而且“无不有扩张己教攻击异教”的宗派性,以致挑起宗教战争,一打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基督教与回教的冲突以及基督教内部的新教与旧教的矛盾,正是如此情形。“至佛教之圆通,非他教所能及。而学佛者苟有拘牢教义之成见,则崇拜舍利受持经忏之陋习,虽通人亦肯为之。甚至为护法起见,不惜于共和时代,附和专制。

宗教之为累,一致于此,皆激刺感情之作用为之也。”也就是说,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科学的进步,宗教迷信早已为现代科学所揭穿,智育德育早已脱离宗教,现在只有情感方面仍附丽于宗教。由于当今的宗教都具有排斥异己的狭隘性,并且与某种政治互相勾结,互相利用,对于人的感情不仅起不到教育作用,而是“激刺感情”,即煽动互相仇杀的情绪,使人走向粗俗野蛮。蔡元培说:“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粹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渐消沮者也。”所谓“刺激感情”,就是从某个教派的狭隘利益出发,一味地煽动、诱发人们的感情,使人们的感情束缚于某种功利目的,不可能得到涵养和教育。所谓“陶养感情”,就是用美和艺术去陶冶、净化人的感情,从而养成高尚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