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蔡元培卷(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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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导读:蔡元培及其美学(4)

虽然,在欧西一些国家,宗教在现代教育的情感领域还有一定的势力。但从发展的观点看,欧西国家的情感教育“实亦有脱离宗教的趋势”。至于中国,宗教势力早已退出教育领域(包括美育),为什么还要把它拉回来?他说:“例如吾国南北朝着名之建筑则伽蓝耳,其雕刻则造像耳,图画则佛像及地狱变相之属为多;文学之一部分,亦与佛教为缘。而唐以后诗文遂多以风景人情世事为对象。宋以后之图画,多写山水花鸟等自然之美。周以前之鼎彝,皆用诸祭祀。汉唐之吉金,宋元以来之名瓷,则专供把玩。野蛮时代之跳舞,专一娱神,而今则以之自娱。”

“又何取乎侈言阴骘、攻击异派之宗教,以激刺人心而使之渐丧其纯粹之美感为也!”(以上引文未注明者皆自《以美育代宗教说》)另外,宗教还借自然之美来吸引人,我们也不能不加以注意。

他说:“宗教是靠人心信仰而存在,但是宗教是空空渺渺的,不能使人都信,永久维持着他的势力,故必借着优美的山林,才能无形之中引诱一般人来信他的”这正是中国的寺庙,大都建在名山美景之中的缘故。“宗教是靠着自然美,而维持着他们的势力存在。现在要以纯粹的美来唤醒人的心,就是以艺术来代宗教。”艺术是创造美的,实现美的。所以我们要创造更多的精美的艺术,“使以后的人都移其迷信的心为爱美的心,借以真正完成人们的生活。”(以上见《学校是为研究学术而设》)

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不仅表现了他的科学精神,也表现了他的人文精神,人本思想;他深刻地把握了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真精神,认为中国的教育传统是“以人道为教育”而不以“神道”为教育。而且教育的方法途径突出审美教育,特别是信仰、理想即世界观方面的教育,更需要美育。因为世界观属于实体世界,只有作为“津梁”的美育或艺术教育才能进入这种境界。蔡元培说:“虽然,世界观教育,非可以旦旦而聒之也。且其与现象世界之关系,又非可以枯槁单简之言说袭而取之也。然则何道之由?曰,由美感之教育。

美感者,合美丽与尊严而言之,介乎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间,而为之津梁。

此为康德所创造,而嗣后哲学家未有反对之者也。在现象世界,凡人皆有爱恶惊惧喜怒悲乐之情,随离合生死祸福利害之现象而流转。至美术,则即以此等现象为资料,而能使对之者,自美感以外,一无杂念。例如采莲煮豆,饮食之事也,而一入诗歌,则别成兴趣。火山赤舌,大风破舟,可骇可怖之景也,而一入图画,则转堪展玩。是则对于现象世界,无厌弃而亦无挚着也。人既脱离一切现象世界相对之感情,而为浑然之美感,则即所谓与造物为友,而已接触于实体世界之观念矣。故教育家欲由现象世界而引以到达于实体世界之观念,不可不用美感之教育。”(《对于新教育之意见》)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蔡元培那里,美感教育的实质是一种深刻的精神教育、理想教育。

“以美育代宗教”,是他一生中始终关注的问题。以此题目遗留的文章有三篇,内容各不相同。他还准备以此题写一部系统专着,提纲已经拟定,但由于社会活动和行政工作的拖累,始终未能完成宿愿而深感遗憾。在他的晚年,即1938年,为肖瑜编着的《居友学说评论》一书作序时说:“余在二十年前,发表过‘以美育代宗教’一种主张,本欲专着一书,证成此议;所预拟的条目有五:(一)推寻所自出的神话;(二)论宗教全盛时期,包办智育、德育与美育;(三)论哲学、科学发展后,宗教对于智育、德育两方面逐渐减缩,以致全无势力,而其所把持所利用的惟有美育;(四)论附宗教的美育,受哲学、科学的影响,而演进为独立的美育;(五)论独立的美育,宜取宗教而代之。此五条目,时往来余心,而人事牵制,历二十年之久而尚未成书,真是憾事。”

可见蔡元培提出的“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是很严肃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表现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深刻体认。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思想,既是对中国古代建立在道德主义基础上的人文教育传统的继承,又吸收了西方现代建立在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基础上的人道主义理想,中西融合,古今贯通,从而树立了一种新的道德理想和人格精神。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说”,既继承中国古代文化的优良传统,又以自己固有的文化为基础,批判地吸收西方文化的积极因素,剔除其消极、落后的东西,从而建立自己的创新观点。

蔡元培反复强调“以美育代宗教”,反对照搬西方的“宗教劝”,突出地表现了他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深刻体认。就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其理想和信仰是来自儒家的学说,这种学说所追求的形而上境界,主要是靠艺术-审美而实现的。这种实现方式是躬身体验和直觉感悟,靠的是情感与想象,不同于宗教迷信。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如其信仰一种外在的、强加的空幻的“天国”或“来世”,不如通过自由的想象与情感体验去享受一下精神自由境界——即艺术-审美境界,才觉得现实一些,可靠一些。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说”,充分说明了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是艺术-审美而非宗教;中国人的道德人格培养是靠内省的、完全是自由自觉的,毫无外在的强迫。这二点都是靠艺术教育或审美教育来完成的。蔡元培在借鉴、学习西方文化的过程中,始终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根基,在古今贯通的基础上,进行中西比较研究,因而才能做到,把中国固有的优良传统和西方文化的长处加以融化而出新。

五、美育方针与美育的实施

1912年2月蔡元培任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在就任时发表了《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后改为《对于新教育之意见》)的演说,阐述了他的教育思想和美学见解,在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次把美育确立为国家教育方针。

他批判地继承了清朝末年学部所制定的教育方针。他说:“满清时代,有所谓钦定教育宗旨者,曰忠君,曰尊孔,曰尚公,曰尚武,曰尚实。”他认为“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仰自由相违”。因而完全否定了“忠君”、“尊孔”两项。但却吸收了“尚公”、“尚武”、“尚实”三项,并作出新的解释:“尚武,即军国民主义也;尚实,即实利主义也;尚公,与吾所谓公民道德,其范围不免有广狭之异,而要为同意。”他摈弃“忠君”“尊孔”的封建主义思想、信仰,代之以“世界观与美育主义”,“唯世界观及美育,则为彼所不道,而鄙人尤所注重”。他逐一论述了五项方针提出的必要性,阐述五者之间的关系。他说,“夫军国民教育者,与社会主义舛驰,在他国已有道消之兆。然在我国则强邻交逼,亟图自卫,而历年丧失之国权,非凭借武力,势难恢复。”

所以“军国民主义教育”是必要的。要有强大的武力,首先是国民要有健康的体魄。所谓“军国民主义教育”,实际上讲的是体育。他认为体育是德智美三育的生理基础和前提条件。中国古代教育,尤其明清以来的教育,因忽视体育,致使读书人孱弱如病夫。新式教育必须首先改变这种状况,加强体育的培养训练,使学生身强体壮。当然,当今世界之竞争角逐,不仅在武力在体力,而尤其在财力在智力。而且武力必须由财力之“孳乳”,才可成立。

“于是有第二之隶属政治者,曰实利主义之教育,以人民生计为普通教育之中坚。”“我国地宝不发,实业界之组织尚幼稚,人民失业者至多,而国甚贫。实利主义之教育,固亦当务之急者也。”“实利主义之教育”就是智育。

智育和体育这两项教育,目的是富国强兵。然而,兵强了却为私斗,为侵略,则奈何?国富了却不免以智欺愚,以强凌弱,因而演成贫富悬绝,如资本家与劳动家血战之惨剧,又奈何?“曰教之以公民道德。”以道德教育制约着体育智育,使之有正确方向。“军国民实利两主义,所以补自卫自存之力之不足。道德教育,则所以使之互相卫互相存,皆所以泯营求而忘人我者也。由是而进以提撕实体观念之教育。”公民道德教育归根结底是培养如何做人的,既是体育、智育的人格保证,又是进入高尚精神境界的人格基础。

蔡元培在教育实践中,不断地充实、完善新式教育体制。1917年1月,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便以北大为基地,全面贯彻他的新式教育方针。1920年,他把新式教育方针精炼地归纳为体智德美全面发展,认为“这四育是一样重要,不可放松一项的”,其宗旨是“养成健全的人格”,“发展共和的精神”(《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在四字方针中,没有“世界观教育”,因为世界观教育,实际上就是理想、信仰教育,可以包含在道德教育之中。道德教育一方面承担一般的公民道德的培养,另一方面又承担高尚的人格精神教育。因此道德教育,一方面关乎现实世界的利害关系,属于政治领域;另一方面又超越政治,属于更普遍更高尚的精神领域。所以在各种教育中,道德教育是“中心”。

蔡元培说:“人生不外乎意志;人与人互相关系,莫大乎行,故教育之目的,在使人人有适当之行为,即以德育为中心是也。顾欲求行为之适当,必有两方面之准备:一方面,计较利害,考察因果,以冷静之头脑判定之;凡保身卫国之德,属于此类,赖智育之助者也。又一方面,不顾祸福,不计生死,以热烈之感情奔赴之。凡与人同乐、舍己为群之德,属于此类,赖美育之助者也。所以美育者,与智育相辅而行,以图德育之完成者也。”(《教育大辞书·美育》)蔡元培从民国政府成立到1940年逝世,多次担任国家文化教育行政的最高领导者,制定教育方针,进行新式教育体制创设,同时把他的美学思想付诸教育实践。

第一,开设美育课,这是民国政府开始的。教育总长蔡元培制定新的教育方针后,便雷厉风行地改革、整顿全国的学校教育,建立了新式教育体制和新的规章制度、课程设置等。并且经过半年的准备、筹划,召开了全国教育会议,使新式教育方针、体制得到普遍贯彻、实施。全国教育会议之后,以教育部的名义陆续公布了《小学校令》、《中学校令》、《师范教育令》和《大学令》,对美育方针作出了政策性说明,规定了各级学校艺术课程的具体内容,明确了艺术教育在学校教育中的地位。中小学设置音乐(或唱歌)、美术(或图画)、手工课程,这种教学模式,影响至今。1920年,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率先在北大开设美学课。蔡校长便亲自授课,编写教材。北大开设美学课,也影响全国高校和艺术专门学校陆续开设美学课。

第二,创办各种群众性的学术团体,而艺术教育团体则是重要的方面。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时,发动和组建各种研究会,积极热烈地开展学术活动,特别是审美活动、艺术教育活动,极大地激发了师生们为学的热情和“读书救国”的精神。在文学艺术方面,相继成立了文学、新闻、音乐会、书法等研究会。他尤其关心音乐、绘画两个研究会。不仅参与活动,发表演说,还由学校租赁房屋,作为活动场所,延请导师,指导研究和练习。还亲自为北大乐理研究会拟定章程,其“宗旨在敦重乐教,提倡美育”。音乐研究会还创办《音乐杂志》,蔡元培为之撰写发刊词。发刊词说:“吾国言乐理者,以乐记为最古,亦最精。自是以后,音乐家辈出,曲词音谱,递演递进,并不为古代简单之格调所限制,而辨音原理之论,转涉肤浅。学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进步之迟,良有由也。”蔡元培在北大开展群众性的学术活动,创办学术团体,起了示范作用,产生了广泛影响。

第三,他还充分运用手中的权力和社会影响,倡议和支持创办美术、音乐、戏曲等专门艺术学校,培养艺术教育的专门人材,使艺术教育突破了传统的师徒授艺的旧方式而走向现代科学化。中国古代的专门艺术教育方式是师徒口耳传授,是手工作坊式的,没有普遍适用的组织机构(学校)和知识理论(讲义、教科书)。改变这种旧方式而建立新式的艺术学校,是新式教育实施过程中的一种新事物。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上海、北京、杭州等地陆续创办了各种艺术专科学校,都得到蔡元培的支持和扶植。1927年蔡元培发起、创办国立艺术大学,并争得政府批准。这中国第一所艺术大学,就座落在风景秀丽的杭州西湖岸边。

以上几个方面,都有大量的具体事实记录在案,这里只好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