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
8795800000028

第28章 痒(2)

回去的路上,小骚让胡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冷,有些陌生。胡少已经记不得少年时期拉小骚的手是什么感觉了。但是肯定不冷。如果冷,他一定会记得的。两人聊了一会儿电影,都说假。她说靠个人奋斗来改变命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倚靠在榕树下抿着嘴微笑,像只涅槃的火凤凰,他突然感到恍然若失。

他以为小骚再也不会联系他了,自从她去了南方后,从此音讯全无。胡少以为就此将彻底忘掉小骚时,她又冒了出来,一把将他带回了过去。那曾是最纯真的初恋。都将彼此伤得很深,爱得很烈。尽管后来他回想起那段青涩的经历,并不能判断出懵懂的好感还是热烈的爱恋哪个更多一些。大学四年,他认真地和一个北方女孩恋了一场爱,并履行了恋爱中应该做的一切:约会、牵手、接吻、做爱、同居、分手。这四年,胡少只知道小骚在南方的一些工厂里打工,其他的一无所知。

华灯初上,南方的夜充满了热烈和奔放的气息,这是一个年轻的城市,平均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四处涌溢着暧昧的情绪,香车宝马,美女进进出出。小骚指着一个从宝马车里出来的年轻女子说,她是一只鸡,你信不信?胡少说,你别瞎说。小骚哧哧地笑了几声,矜持地说,你不信?这个鬼地方就是这样的。

在路边吃消夜,喝了很多瓶啤酒。胡少说,你少喝点行不行,小骚说,真八婆,管我那么多,啤酒又不醉。吃完回去时已经很晚了,客厅漆黑一片。你的室友还没回来吗?他问。她摇了摇头,她好久没回来过了,兴许辞工了。她睡觉从不关灯的,所以一回来我就知道。她回不回来,和我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没说过话。

两人躺在床上开始做爱,他想起小骚还没吃药。她肯定是忘记了。

做完爱,他提醒她吃药,小骚应了一声,说已经吃过了。

他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吃过药。

小骚说,睡吧。她钻进他怀里,让他抱着睡。他捏了捏她的乳头,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就睡了。后半夜的时候,他醒了,发现小骚不见了。他去上厕所,看到阳台上站在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在抽烟,吓了一跳。看清楚原来是小骚。她坐在阳台上,背靠着墙壁,火红的烟头在她脸上闪烁。那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说你还好吧?小骚抽烟的手支在膝盖上,微微颔首地朝他说道,没事,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胡少上完厕所,陪着小骚一起坐在阳台上抽烟。之前他从未见过她抽烟。“520”牌香烟细长,胡少抽不惯这种女式烟的气味。四年前的小骚,还扎着马尾辫,喜欢穿运动鞋,热衷收集明星的花边新闻,憧憬未来,相信依靠奋斗改变命运。那时她不抽烟,笑起来很甜,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很少沉默。她说最大的理想是当一个娱乐记者。

你看到前面那些还亮着灯的地方了吗?那里都是在加班的厂区。小骚说道。胡少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橘黄色的路灯不远处,便是密集的工厂区。雪白的日光灯透过玻璃窗户,像一艘巨大的深夜航行在茫茫大海里的游轮。

往下面俯瞰,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中年保安手里拿着一根橡胶警棍在马路边上慢慢地巡逻,他从东走到西,然后又折转往回走,一个来回刚好一支烟。

“这个人是四川江油的,上个星期他女儿在这栋楼前被车撞死了。就住在我上面。”小骚说。“才十九岁。她爸爸看着她死去。据说是自己撞过去的。”

“自杀?”

“据说是失恋了,也有人说是忧郁症。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里经常死人,没什么好稀奇的。”她将烟灭了,立刻又点燃一支。“嘣的一声!”他发觉她的眼光突然增亮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可怕。

“之前我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年纪,还有好多事她都没做呢!后来我才想通。”

“想通什么,你可别乱想这些东西。”他惘然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着了小骚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似乎一松开,她就将变成一只蝴蝶飘走。

“你还喝酒吗?陪我喝酒好不好?”

他跟她进了客厅,冰箱里存放了许多瓶北京二锅头和哈尔滨啤酒。

塞得满满的,让他目瞪口呆。他发现了几包猫粮,有一包已经打开。“怎么有猫粮?”他狐疑地问道。伸手打开冰箱的冷藏箱,被她轻轻地抓住了手,她的眼神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分明摸到了冰凌一般的毛发。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散发着清凉薄荷香烟味的嘴唇凑了过来。

“你平时也喝酒吗?”他说。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喝一点。喝醉了才能睡得着,睡着了我就不怕那嘣的一声响了。”

他开了一瓶啤酒,两人开始对饮。月光越过窗台,淡淡地挥洒在阳台上。夜晚很湿润,有南方独特植被散发出来的气息。夜静得让人忘了白天的喧哗与浮躁,仿佛白天没有存在过。小骚靠着胡少的肩膀,坐在阳台上,微微的夜风吹拂而过,伴随着银白色的月色,有些醉人。

“没来这里之前,我曾以为城里是没有月光的。胡少,有时我特傻,以为只有我们家乡才有这么好的月色。可我已经不喜欢家乡了,越来越不喜欢。越来越没有当年那种感觉了,被城市榨得干瘪丑陋无比,像个弃妇。那年我拖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把所有能带上的东西全带上了,再也不愿回去了。这么多年来,我依旧没找到家乡的感觉,反而丢失了以前的……社会那么务实,大家都忙于挣钱,连谈心的空闲都没有。我刚来的时候,耳边经常听到很多人说,要在这里买个房子,将根立在这儿。后来这些人就不知去向了。来时容光焕发,去时已年华不再,下落不明地生活着,奔波着。漂来漂去,人就老了,很多人回家生孩子做了别人的老婆,从前的理想现在马上换了一茬新人,像割韭菜一样,年轻的他们照旧激情澎湃,说要在这儿或那儿奋斗几年,将来买个房子和车子……我听了想笑,但我没敢笑,他们毕竟还有梦想,不像我。”

她伏在他的肩膀上玩弄他的头发,胡少觉得有些痒。他不知怎么安慰她。小骚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小骚了。他觉得她离他已经很遥远,很陌生,却那么相像,像是同一条渡船上的陌生乘客,通往相同的目的地。

“嗨,已经一个月没听见这声音了……”“那小女孩后来怎样了,新闻报道了吗?”

“报了又有什么用?这个世道变了,大家都渴望着一夜暴富,心都乱了。”

“每到夜里我就感到害怕。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他劝她少喝点,她点了点头。很乖顺地依靠着他的肩膀。她又说:“你变得比高中帅气些了,稳重了。

可我依旧喜欢高中时期的你。不知怎的,我想起你的时候,永远记得的是那时的样子。我那时太不懂事了,对不起你。”胡少说:“那时我也不懂事,更应该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小骚说:“要是那个傍晚我们不在学校门口闹成这样,兴许我也考上大学了呢。”胡少揉了揉她的肩膀,没再说话。那是过去的事了,再也无法挽回,胡少想。

小骚说,你帮我挠一挠背后,痒。胡少将手伸进她衣服里,问是这里吗,小骚咯咯地笑,说对了。小骚又说,那边好像也有一点痒了。过了一会儿,又咯咯地笑起来,说再那边点也痒起来了。“痒,好痒!”小骚咯咯地笑。

“你挠我这儿的时候,那儿又痒了。”“我好像全身也痒痒起来。”“嗯?”她反过来轻轻在他腿上挠了一下。“痒……痒起来了。这儿……那儿……用点力。”

他觉得越挠越痒,越痒,越想用力挠,乃至抓得皮肤血肉模糊,非得让自己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