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朝往事: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巅峰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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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曹老太后又生气了

吕惠卿是越来越忙了。

在《青苗法》被强行推进之后,其他新法也在快速出笼。吕惠卿身兼数职,既管司农寺,又管军器局,很有改革中流砥柱的意思。王安石有时看着忙得四脚朝天的吕惠卿,就想,到底是人才难得,改革不能没有小吕子啊。

《方田均税法》也开始推出了。一向以来,豪门大户兼并大量的土地却不纳税,《方田均税法》却要丈量他们的田地,追查田地真正的主人,再要他们如实纳税。《方田均税法》规定每年九月由县官丈量土地,检验土地肥瘠,分为五等,规定税额。丈量后,到次年三月分发土地账帖,作为“地符”。分家析产、典卖割移,都以现在丈量的田亩为准,由官府登记,发给契书。可以说此法的主要目的是限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及隐瞒田产和人口。

事实上这是以一人敌千万人的游戏,无异于虎口夺食,但吕惠卿不怕,王安石也不怕。

就此,新一轮的冲突已是呼之欲出。

因为曹老太后又生气了。

这回的气生得那叫一个七窍冒烟——在她看来,王安石搞这个《方田均税法》就是在报复她。看来做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上次心一软没叫王安石滚蛋,结果此人就还过阳来狠咬自己一口……教训啊教训……

当然要细究起来,《方田均税法》之所以触怒太后,是因为它选择首先从帝国东路开始试点施行。

毫无疑问,这是个致命的选择。因为东路豪门甚多。曹老太后就是东路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其祖父曹彬官居枢密使,对帝国有大功,并且为官清廉。曹彬在伐蜀的时候,别的将官都在狂抢金银财宝,他看中的却是图书;曹彬下江南时也不妄杀一人,堪称儒将。

曹老太后是曹彬的亲孙女,与赵氏结亲之后,整个曹氏家族可谓飞黄腾达。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曹彬当年清廉不代表今天整个曹氏家族都没有问题。《方田均税法》先拿东路开刀,曹家那是首当其冲。

曹老太后生气就生气在这里。她倒不是有意要庇护曹氏家族里可能会出现的一两个宵小之徒,她只是恼火王安石敢跟她对着干——拿曹氏家族开刀就是拿她老太后开刀,王安石是不是不想活了?

事实上王安石还真是不想活了。因为他已经拿曹绰开刀了。

曹绰是曹老太后的族侄。虽然不是亲侄,说起来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两天之前,曹绰被吕惠卿派人抓到司农寺去了,起因是他强迫农民以水田去换他的旱田、沙田。曹绰仗着自己是皇亲贵族,在司农寺里态度傲慢,结果被在司农寺里主事的曾布打了板子。

由此,曹老太后把账算到了王安石头上,他火速召神宗晋见,要向自己的这个孙子讨说法。

从坤宁宫到老太后所住的宝慈殿路程并不远,神宗却走得头皮发麻。

宝慈殿内,曹老太后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阴沉。

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阴沉。

神宗没有看她的脸色。因为他的注意力被老太后身边的一个人吸引住了。他就是曹太后之弟曹佾。曹佾原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现已退休在家养老,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如今,这老舅公的脚步也迈到宫里来了,说明形势已不是一般的严峻。

曹绰被打了,你知道吗?

曹老太后劈头就问。

知道。

神宗回答的声音很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孙子在回答长辈的问话。

为什么被打?你知道吗?

曹老太后进一步追问。

王安石跟朕说,曹绰违反了《方田均税法》,在司农寺里又态度傲慢,所以……朕在这里先向太皇太后、老舅公认个错。不管怎么说,打人总是不对的。

神宗力图将事情转圜。

曹佾:皇上啊,有些情况你可能被王安石给蒙蔽了。据我了解,曹绰被打主要原因不是违反什么《方田均税法》,而是他不肯贿赂司农寺的人。司农寺近日常以抓人为名行贿赂之实,可谓日进斗金啊……

有这等事?神宗吃惊不小:老舅公您别着急,待朕查实之后定对相关责任人严惩不贷!

神宗借着愤怒转身想走,曹老太后却将他叫住了:

这相关责任人里有没有王安石啊?

王安石要是涉案,孩儿肯定不会轻饶!

神宗信誓旦旦。

要是没涉案呢?

老太后意味深长。

没涉案?不知道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说,是请求!

……

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太后但说无妨。

废了《方田均税法》,废了王安石!

曹老太后将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神宗慌了:太皇太后,王安石没犯什么错,将他罢免,恐怕人心不服啊……

曹老太后冷冷地:“人心”这两个字,那就是个狗屁。皇上先前罢免了那么多反对变法的官员,这人心是服还是不服呢?怕是皇上当时心中,根本没有“人心”二字吧!

也许是曹老太后话说得过重,也许是看见坐在一旁的曹佾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意,神宗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软弱——他奶奶的,这天下姓赵不姓曹,什么时候曹家人说话变得这么硬气了?!

神宗:太皇太后,有一句话孙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太皇太后刚才命我废《方田均税法》,罢王安石,似有违祖训之嫌!

曹老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转过头问曹俏;他说什么?说我干政?我这算干政吗?

曹佾左右为难;这个……那个……

曹老太后一摆手:行了,不必说了。皇上,从明天开始,我迁出宝慈殿幽居,以示惩戒,以向天下表明我朝皇帝不是儿皇帝,是处处以太祖之法为当朝之法的孝顺皇帝!

曹老太后说到这里转身要走,神宗慌了,忙上前跪倒:哎呀太奶奶,我怎么敢那么做呢?孙儿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说真的,孙儿年轻,没什么执政经验,这政事啊,没有您来掌舵还真是不行……

曹老太后:别,你别这么说。这天下,可明明白白是赵家的天下,不是我们曹家的。我着急为什么呀,不是为你们赵家急吗?说什么我来掌舵?我一个孤老太太,能挨着船帮不掉水里就是烧高香了……

神宗赔着笑脸:哪能呢?太奶奶……

曹老太后长叹一口气:不过要说到我们曹家啊,也真是不易,出生入死,三代为官,临了也只是守着老家几亩地颐养天年。没别的要求了,真没别的要求了。可就这,王安石还成天虎视眈眈,鸡蛋里面挑骨头……你说,让我这个曹家老当家的,说什么好呢?

曹佾在边上推波助澜:唉,大姐姐真是不易啊……都怪那个不争气的侄儿曹绰,惹出事来让大姐姐生气了……

曹老太后打断他的话:也别怪曹绰,是他被打了板子,不是他打了别人板子。要怪就怪我没尽到一个当家人的责任吧,让自己世侄儿尽受些皮肉之苦!

神宗听不下去了。他铁青着脸:好了好了,曹绰这事朕会好好调查的,放心,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所谓司农寺的人索贿一事纯属曹绰捏造,但曹绰挨了曾布板子一事却是真的。神宗为此扣罚了曾布半年的俸禄,并与王安石等人商量,为了改革大业顺利向前推进,今后在事涉曹家利益的问题上,板子依旧可以高高举起,但一定要轻轻落下。总的一条原则是要内外有别。

照顾他们的利益就是照顾我们自己的利益。你明白吗?神宗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气无力地盯着王安石,如是说道。

王安石叹一口气:臣当然明白。只是曾布受委屈了。

这样的时候谁不委屈?朕还一肚子委屈呢……好好跟曾布说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差不多类似的话吧,好好说说。变法就指着他们呢……

神宗扣罚了曾布半年俸禄之后,曹老太后这边稍稍解了解气。更主要的是,曹绰放回来了,曹家旱田换水田的事最后也不了了之。曹老太后理解,大约是神宗默许了的意思,这多少让她感觉到自己作为曹家当家人的一份荣光。于是老太太也就对王安石变法有意无意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片混沌中,这场由一个人发起,应者寥寥的变法运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往前推进。但是很快,王安石悲凉地发现,很多新法在执行过程当中渐渐走样甚至无法执行,由良法演变成了恶法。比如《免役法》意在解除老百姓的服役之苦,可此前实行的《保甲法》却在另一方面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这等于是朝廷用一只手从老百姓身上解除了征兵的重担,却用另一只手把那个重担又放回老百姓身上。因为保甲是邻居连保制度。每十家为一保,每五十家为一大保。一保中如有人窝藏贼犯,保内各家要负连带重任;如有谋杀、强奸等罪,保中必须报告官府。每一大保之壮丁必须组队接受军事训练,一家有壮丁二人者抽其一,如超过二壮丁,则依比例多抽。凡抽去者每五天离田受训,此五天相当于现今之一星期,一个月分为六节。如此一来,《免役法》所取得的成果在《保甲法》的重压下消失殆尽,老百姓怨声载道,直骂朝廷巧立名目。

还比如《均输法》,官员按私人交情厚薄分配利润,照亲疏远近订立合同。由于官僚无为加无能,官方无力压低物价,只能以高价买入,远比正常商人购货时价钱高,所以自然失败无疑。与此同时,众多因该法的执行而失去利益的大小商人因为端起饭碗吃不到肉,放下筷子就连声骂娘,一个帝国的凝聚力已然到了崩溃边缘。

王安石则苦不堪言。因为新法立易废难,特别是朝廷得实在好处的新法,老百姓反对,神宗却是欢迎的。他在夹缝中苦苦周旋,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明天到底会走向何方。

可以说到了此时,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大宋帝国,都已不堪重负。如果那根致命的稻草不出现,他们大可闭着眼睛前行,走到哪里算哪里。但是很遗憾,无数的天灾已在酝酿,崩盘的时刻已近在眼前。一切已是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