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在深入进行,改革的成果也日益显现:仅太湖一区,改革前和改革后的税赋收入就增加了近千万缗。更难得的是农村稳定、农民也基本上丰衣足食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但问题也层出不穷。
这不,东南鱼米之乡虽然前景看好,可一不小心,西北又出问题了。
准确地说,是《保马法》出问题了。
由于养马区发生了马瘟,死了一百多匹马。
《保马法》是熙宁五年五月颁布实施的。其主要精神是藏马于民,节省国费。《保马法》规定,有愿意养马的民众,朝廷出钱买马供其饲养,养马户并可减免部分税赋。当然权利和义务总是相当的。那就是养的马要是突然死亡,养马户是要照价赔偿的。
说起来这《保马法》也是军事改革的一个法令,目的是为了提供部队的战斗力。
因为民众养的马都是战马。现在战马死了,等于是要一百多户人家倾家荡产——都是贫苦农牧民,哪有钱赔啊?
王安石感到头痛了:这死了一百多匹马是小事,给反对派以攻击的口实那就不是小事了。怎么办?
关键时刻,蔡卞支招了。
蔡卞是王安石的二女婿,新近出任台谏,是朝廷中为数不多的改革派言官。神宗和王安石之所以有如此安排,自有深意存焉。
蔡卞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理清赔偿责任。要不要赔?怎么赔?必须搞清楚。应该承认,当初出台《保马法》之所以有赔偿一说,其主要目的是不让养马户过于使用马力,防止战马早衰早死。可现在出现的情况是马瘟,当属于天灾,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所以我认为应该奏请皇上下诏免赔,至少不应全赔,如此才可能有公道人心在,也能防止保守派们借机挑事。
王安石觉得蔡卞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有一条他的心中没底:养马户过于使用马力,会不会成为保守派攻击此法的一个借口?
果不其然,就在神宗同意此事做个案处理后,保守派的反击来了。
素有铁面御史之称的赵抃虽然被贬到杭州去做市长了,却还是利用这个机会上书神宗,批评新法是“骚动天下”的恶法,批评司马光被罢是朝廷“去重取轻,去大而得小”,王安石其人则“强辩自用,诋天下公论以为世俗”。所以赵市长断定新法“非宗庙社稷之福”,希望神宗能够拨乱反正。而拨乱反正则自《保马法》始。赵抃认定《保马法》是一部恶法,让那些从没有战马饲养经验的农牧民分散饲养战马,这是在开历史倒车。此次马瘟流行,看似天灾,实属人祸。而国家在这里面则做了冤大头,因为农牧民只会把所养战马用于自己的耕作生产,长此以往,这些本应该用于作战的战马就会羸弱不堪,何以冲锋陷阵?
设计出台《保马法》的人用心险恶,此恶法不除,社稷危矣。赵抃最后大声疾呼。
赵抃的大声疾呼让神宗坐不住了。
本来,神宗以为自己在经过了一些是是非非、起起落落之后应该是和王安石心连心了,但是赵抃的来信让他疑心又起:是啊,这样的一种养马模式,会不会有问题呢?
王安石却无暇回复,因为他已焦头烂额。
马瘟此时正在进一步流行,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加以控制的话,那些饲养在民间的战马怕都将不保,到那时,国家危矣。
神宗也看出了王安石的焦头烂额,便把理论探讨先放一边,全力协助王安石救急。
御医被派出去了。
但很快,御医们哭丧着脸回来了——医人,他们也许有经验;医马,那真叫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牧群司一位曾经当过兽医的判官出马,才将这场来势凶猛的瘟疫控制住了。
惊魂甫定的王安石这才有空坐下来,接受神宗的询问。
王安石承认,这《保马法》确有问题,而且问题还挺大。比如繁殖问题。战马是要跑的,跑得越快的战马其后代就越优良。现在散养于民间,天天用来耕地驮载,把马当牛来用,对于战马的战斗力确实是很大的伤害。王安石为此向神宗做了深刻的检讨。
但与此同时,王安石也为这部法作了辩解。王安石认为,此次马瘟流行,不能说全是《保马法》的问题。《保马法》提倡民间散养战马在一定程度上说正是为了避免马瘟流行,因为战马集中起来饲养,马瘟流行的概率会更高。还有一点,《保马法》出台时为谨慎起见,仅在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试行,而现在的试行情况表明,在阴山之南、太行山以东地区成效相当明显,已经成功地起到吓阻辽国的作用。因此总体评估此法,应该是利大于弊。
神宗轻叹一声:介甫啊,在政治上你还是太幼稚。看一个法是不是好法,不能只看一时一地,一个侧面。就说这《保马法》,不错,在军事上是有那么一点作用,可你不知道,现在朝野上下,反对变法的呼声又开始沸反盈天了。他们瞄准什么,就瞄准这个惹事的《保马法》!不瞒你说,太后这两天心情很不好,朕看她们也是有一肚子话想和朕说……估计又是宫外那帮老臣们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吹风了。唉,介甫啊,说实在的,朕的日子比你难过……
王安石:皇上……
神宗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好了,这些苦水就不吐了……对了,这《保马法》以后要控制一下规模,就不要向全国推广了。另外那五路所养战马总数多少?
五千匹。
以后以不超过三千匹为宜。养那么多,容易出乱子……
皇上!
王安石绝望地喊道。
就这么定了。非常时期,大局为重,你要理解。
神宗说这话时斩钉截铁,一脸的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