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风云依旧在,反对派蠢蠢欲动之心是永远不死的。自陈衍被处理后,那些被贬到地方去的各遗老遗少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远在河阳的文彦博大骂王安石是个老匹夫,同时诅咒《市易法》必将引起民怨、民变,是一部全民共讨之、全国共伐之的恶法。文彦博骂了没几天,河阳境内发生了一起中等规模的山崩事件,他如获至宝,马上上书神宗,说天变都发生了,这他奶奶的是天谴啊,不可不正视,不可不重视。文彦博由此要求必须旗帜鲜明地停止改革。文彦博此前曾经对神宗说过一句泄漏天机的话,叫做“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与百姓治天下”。这一回,他却拿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拼命三郎的劲头儿,令神宗不禁莞尔。
王安石没有莞尔。
他的心中只有伤感。
因为这文彦博是吴充的亲家,吴充的儿子又娶的是王安石的女儿,说起来他们也是姻亲了,为什么就如此的水火不容?王安石想不通。
在反对改革的道路上甘做绊脚石的人不仅仅是文彦博,还有欧阳修。欧阳修是生命不息,反对不止。在数次反对《青苗法》不被接受后,欧阳修竟然自作主张,在其属地自行停放青苗钱,明目张胆地与新政对着干。这让神宗很是头疼。可是,对这样一个大腕,又不能把他从帝国政坛上完全清除出去,神宗采取的对策只能是一贬再贬,最后将欧阳修贬到了蔡州去做一个小官。
可在蔡州,欧阳修依旧是持不同政见者,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这个犟上劲的老人不遗余力地反新法,直到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时,欧阳修才产生归意。
欧阳修最后的栖身之所是颍州。在这里,这个有着传奇经历的人总算是心有不甘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欧阳修之后是范镇。以前,范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有司马光、欧阳修等,他们是共同战斗。在这几个人当中,范镇的战斗姿态是最突出,战斗力也是最强的。范镇官不大,自仁宗朝以来,他干的都是御史工作,是真正的拿根鸡毛当令箭。比如,他在知谏院任职时,曾经为了选皇位继承人的事,向仁宗连续打了 19 份报告,陈述自己的主张,一时间名震朝野。神宗朝时,神宗因为不太喜欢范镇强悍的战斗作风,就让他去了门下省,管管公文的收发。但是范镇仔细研究门下省的工作职责范围后,欣喜地发现这个貌似无权的部门竟然有拒发皇帝诏书以及大臣文书之权——虽然在门下省,这个权力几乎无人敢用,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范镇还是用了。
用了不止一次。
比如,他就多次拒发王安石驳斥韩琦的文书。再比如,他把神宗罢免司马光枢密副使的诏书也压下不发,气得神宗只好直接派人将诏书交到司马光手里才了事。
但是,当韩琦、司马光、欧阳修都已纷纷离开朝廷时,范镇发现自己一个人的战斗失去了意义。正所谓人世间的事情孤掌难鸣,范镇也在欧阳修之后起了归心——他开始写告老折子了。
在某种意义上说,范镇的告老折子就是一篇战斗檄文,因为它批评新政是误国误民:“民犹鱼也,财犹水也。养民而尽其财,譬犹养鱼而竭其水也。……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
神宗看完后气得脸色发青,二话不说就让范镇马上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范镇滚蛋了,问题也出来了:谁来接他的位置,做下一个御史?
王安石推荐了吕惠卿。
不错,吕惠卿是功利心强,杀伐决断,做人做事不留情面,但王安石以为,这恰恰是做御史的先决条件——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是不能做御史的。
最重要的一点:吕惠卿是改革阵营里的先锋人物。他做御史,对改革大业而言,是帮忙,而不是添乱。
神宗却不置可否。
他找来吕公著征求意见。吕公著时任御史中丞,谁能当御史,谁不能当御史,吕中丞还是有一票否决权的。
吕公著告诉神宗:吕惠卿这人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当御史的料,将来反王安石的一定是这个鸟人。
神宗笑了。
第一次,他从老吕嘴里听到了粗话,这让他很受用。都说人不可貌相,可吕惠卿这人,例外。因为神宗也不喜欢吕惠卿咄咄逼人的性格。
最终,吕惠卿没当上御史。